时金和凌跟着乌鸦在城市里行走，手中拿着与之前同样的信件。这一次乌鸦飞得非常笃定，时金跟得也非常放心。虽然凌建议过“那个人的话还是用电子邮件联系的好”，但是时金认为“这个时代当然是手写信更有诚意也更能打动对方啊”。
“结束后去城南的公园吃桂圆吧，怎么样？”时金提议。
“当然好啊，你想去的话就去吧。”凌回答。
她们跟着乌鸦来到一扇不大的房门前，这里就是空白之旅的最后一站了。时金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两秒左右，门自己打开了，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时金和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房间不算小，但每平方米都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堆满了，表面上布满灰尘。脏兮兮的沙发上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的成年女性。她闭眼沉睡，身上插满了管子，与挂在墙上的显示器相连。
“你们好。”身后的电视机突然亮起来，两人吓得一激灵，一齐转过身去。
“凌，是电子人哎！”时金觉得很新奇。
“有点恐怖······”凌小声说。
“你好，你就是沉惰女巫吗？”时金接受能力很强，“初次见面，我是时金！”
“我是她的AI，平常她的事都由我来做，如果她没有连插电都忘记的话。有时候会懒得不想插。”电子人在电视机里泡速溶茶，电视机外面的机械臂与她保持着同步，很快给两人递上了泡好的茶。她机械地陈述，“根据我的分析，你们原本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女巫体。身为『女巫』的那个代号为‘游说的女巫’，预计在今日内登门拜访沉惰女巫。占卜正确，数据收录。”
“没错没错！”
时金接过茶，先试着喝了一口，回味了一会儿后又喝了一口，然后一饮而尽。凌不爱喝速溶茶，趁那边那人还睡着把这杯交给时金了。时金喝光后将茶杯叠在一起，放在了茶几难得的空处上，在杂物的拥挤中像是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小鸟。
“好厉害，感觉很有趣的样子。”凌捏着下巴凑近屏幕，眼神中透露出一点渴望，“虽然之前吞噬过一点有关信息，不过实体远比想象中更有趣啊。”
“为什么她的身上有那么多管子？”时金好奇地问。
“为了保持稳定的意识连接。”
“感觉像是附在机器上的人呢。”凌说。
“就像林夕一样。”时金说。
“林夕······今年二十二岁的那位么？”AI问。
“你们认识啊。”时金有点惊讶。
“她是我儿时的好友，不过后来好像出了车祸。现在还活着么？”
“嗯。”时金肯定地点头。
“你的好友？”凌发现了什么，“你不是AI吗？难道你们连记忆也共享？”
电视机上的电子人不见了，转而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显示屏里。她在不同尺寸的显示屏间自由穿梭，像在海洋里遨游的鱼一样。
“骗你们的。抱歉，解释起来太麻烦。可以的话关于这件事请你们不要多问。”她的长发在屏幕中飘落，清澈的双眼透过屏幕直视时金，“我是她的意识体，也可以当作『女巫』。不过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啊，那太好了。”时金把手写信打开，呈上前去给沉惰女巫看，“这是给你的信，请查收。”
沉惰女巫靠AI的力量很快扫描读取完了信上的内容，歪着头发出疑问：“不当女巫？”
“是的，在这一句有写。”时金指着最末的一行字。
“绝对不可能。『懒惰』是最难摆脱的原罪，也是感染力最强的原罪。想要摆脱它，先得除去无时无刻不在作用的『城市』能力。每一代『城市』的能力都是『依存』，一种靠与外物联系生存的能力。一个是因为懒得改动，一个是因为懒惰必须靠这种东西才能滋生。并且一旦产生依附，懒惰就很难再被消除。外物的力量越强大，人就越强大，越难以与这种强大的力量分离。这一次她选择依附在电子产品上，所以变得无所不能了。想要消除原罪根本不可能。”
“也不是无所不能吧，万一停电了什么的。咦，那岂不是能趁虚而入？”凌心里的旧算盘响了起来。
“现代的人们越来越繁忙，精力的过度消耗反而抑制了他们的潜能和热情，效率和有效工作时间也随之下降。在反噬作用下消极摆烂的人不计其数，安心啃老颓丧待业的人更是比比皆是。『沉惰』的力量还在不断增长，要消除与它相生相伴的『依存』谈何容易。”
“当然可以。”时金确信，“只要从内心改变。”
“改变？为什么。我又不害她。”沉惰女巫有点不满，“而且我的能力也有好处。『沉惰』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身边所有人，降低人的攻击性。恶之轮和历届女巫集会都是靠这种被动技能正常运行的。”
“可是无论怎么说，太过依赖外物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什么？”屏幕里的沉惰女巫直视她。
“因为主动权很容易就被夺走了啊，很多时候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而且从根本上来说，机器就不可能无所不能的。”时金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机器可以代替人们搜集信息，或者完成高难度工作，但人也有不可替代的东西。比如说，机器不可以代替人们锻炼啊。”
“嗯？”
“是的。机器可以代替人们思考，代替人们工作，却不能代替人们活着。而只要人活着就必须要运动，可这是无法代替的，顶多只能辅助罢了。如果机器还能代替人们选择，代替人们成长，代替人们活着，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样下去人迟早会全部被机器替代的啊，都不用发起人机世界大战。”
沉惰女巫没有回应，很久后才说：“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咦？”时金没想到。
“可是要拔下那些管子真的很难也很痛，我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我其实也想像那些积极的人一样活着，感受生命和世界的意义。可是人的惯性太难摆脱了，对我来说好像根本不可能。所以最简单的就是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处理，什么也不用改变。因为只顾当下的代价最小，所以沉溺在这样的泥潭里，最后连想要改变的想法也忘了。”
“所以我来了。”时金笑着说，“可能靠自己一下子就摆脱『懒惰』确实很难，但只要是主动的，下定决心的，再加上一点外力，一定可以成功的。我会帮助你，放心吧！”
“真······真的吗？”沉惰女巫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了！只要一点点适应，总有一天能摆脱这种过度依赖的。而且独立并不意味着完全不使用工具嘛。有句古话说得好，‘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只要合理运用，工具能起很大的辅助作用的，只要不完全把自己的人生交由机器来操控，不会离了机器就活不下去就好啦。”
“好像······有道理······”沉惰女巫想了很久，“那我就······试试吧。”
“不行不行，这样的决心是绝对不能成功的！再坚定一点！像敢死队一样！”时金给她加油打气。
“什么敢死队，教官我喜欢你那个？”凌感觉自己进了传销组织，“已经是老梗了……”
“我······我······”沉惰女巫在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战胜了自己的意志，“我不做女巫了！抱着必死的决心成为一个超级独立的人吧！”
“你什么时候打的死气弹？”凌惊讶地问时金。
时金抓住她最坚定的那一瞬间，向沙发上的本体伸出手去。『空白』发动。这一次的『空白』格外漫长，时金使出了全力，但凡有一点退缩的念头就会失败。黑气从沉惰女巫的女巫印记上逸散，被时金发出的彩色光芒吸收得干干净净。狗皮膏药一样的女巫印记终于消失了。
显示器息屏，管子都消失了。沙发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吃力地扭头看着她们。她本人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完全就是万千普通市民中的一个。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女巫了。”时金强撑着疲惫说。
“名字······记不起来了。”她说话很慢，“好像在身份证上有，之前懒得记了。”
凌发现了茶几杂物堆里的一小张身份证，照着上面复现的原名念了出来：“陈冉······你叫陈冉啊。”
“应该就是这个。”陈冉费了好大力坐起来，“幸好当女巫前没有懒到连身份证都没去办。”
“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挺幸运的，果然懒惰的人更会选择吗？”凌感叹。
“看你好像不喝茶，要去给你们拿点可乐和薯片吗？”陈冉问。
“不了。”时金看上去有点虚弱。凌吃了一惊，她居然还会拒绝别人。“凌，我们先走吧，我有话要说。”
城南的无名公园还是一如既往的荒芜和静谧。凌四处捡着桂圆，可惜今年的桂圆结得不好。不过在她的地毯式搜索下还是发现了很多颗不错的桂圆。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
“人少的地方就是好啊，这么多桂圆没人捡，好不好吃还另谈。对了，小孩不要吃太多桂圆，容易上火。大人是可以随便吃的，大人的身体无所谓。诶？是晚霞哎，居然已经这个点了。”
凌看着天上绚烂的晚霞，发现时金很久不回应了，疑惑地回头。
“凌。”时金扶住身旁的树干，身体摇摇欲坠，“我要走了。”
“去哪儿啊······”还来不及问完，时金的身体一下子倾斜得厉害了。预感到不妙，凌丢下手上的桂圆，跑上去接住脱力倒下的时金。
“你又被懒惰打败了吗？”凌急切地问，“咦？又？”
“凌，其实我的本体也不在这里。”时金的声音头一次这么微弱，“本来凌和我就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城市的。不过幸好看到了和凌的最后一场晚霞。这么说也不对，当成第零场也可以哦。”
凌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触及她背上的白色羽翼，像是肌肤靠上了滚烫的锅炉，顿时明白了一切，“你要······替我······守在城市秘境，对么？”
她极不愿开口，仿佛这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出口便会成真。
时金笑了笑，“因为我想要凌能像以前一样活着，所以才委托赭也写了这些番外。”
凌垂下头去，眼泪在强忍的悲伤中无声无息滑落，“都是我的错。这就是赎罪的方式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么？”
“不是凌的错，而是我的错。”时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想要这样安慰她，“凌总是说和我借了很多东西，可明明是我借的更多才对。守护着这座城市的不是我，而是凌的善良。既然这份善良是凌给的，那就应该让凌在城市里活下去。”
凌如鲠在喉，难以开口。
时金看着天空中粉色的晚霞，笑容难掩一抹悲伤的神色，“果然准备了这么久还是没法和凌好好道别。凌总说我像小孩子，凌，是我还不够成熟吗？
“但即使还不够成熟，我也想要守护这座城市，包括凌。有了这样的城市，凌就算变回以前的样子也能不受欺负了，对吗？
“摆脱了过去的不幸后，我想让凌看到城市的美好，也想让凌学会在城市中创造。这是我的心愿，也就是海凌的心愿吧？
“凌，我要去当星星了。凌不是最喜欢星星了吗？星星能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守护这座城市，还有城市里失眠的人哦。”
“不要走······”凌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她，“我才不喜欢星星，我喜欢的是和你一起看过的晚霞。你别走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从小到大，除了有你在的时候······都没有幸福过啊。”
“因为凌的幸福在未来啊。”时金握住凌的手腕，说，“把飞行的能力借给凌，凌不用还，只要替我看看这座城市就够了，在凌失意的时候，或者想要逃跑的时候。这样凌也就能看到城市的美好了吧？”
时金越来越疲倦，好像一闭眼就能睡着。但她还在强撑着，白嫩的小手抚过凌的脸颊，滑落到一半的眼泪消失了，连同凌心里的悲伤。
是时金的『空白』。
悲伤消失后内心空无一物，执念似乎化为乌有了。凌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急忙解开手腕上缠着的绷带。
“还有最后一件事。”时金松开的手垂下去，“从今天开始，凌不再是女巫了。”
“不要啊。”凌下意识地反抗，内心却是一片空白，像是某种本能驱使，却又显得那么空洞，“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你还会REBORN的吧，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嘿嘿，其实凌的女巫印记比陈冉的还要难消除。不过消除凌的懦弱很容易哦？凌也准备好要做出改变了吧？我其实，并不想回来。因为好像只有这样，凌才知道自己不孤独，才会留一份善良给过去的自己。懦弱其实就是凌对自己的不善良。但是这一次，我会把善良留给凌。虽然这样是作弊······但是凌只有放弃了女巫的力量才能成为更好的人。凌一定可以的吧？零，就是新的开始的意思啊。”时金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如果不凑近的话根本听不到。
“我······可以吗？”凌垂着头问自己，“没有你，我真的可以吗？”
“对不起。”时金努力笑了笑，“还会再相见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凌，再见啦。”
彩虹的光芒再度浮起，时金在凌的怀里渐渐消失了，只留下公寓里墙角的那只泰迪熊。原来她之前一直附在泰迪熊上。凌看着空落落的双手，本该悲伤才对，可是此刻心里只剩下了寥寥的寂意，还有那个背着天使翅膀的背影。她不是『空白』，而是『梦想』。是否只要还有希望，她就会一直住在自己心里？所以她才一直教自己不要绝望的么？哪怕失去了永恒，哪怕失去了唯一在意的人，她也要为了自己一直走下去。
这就是城市女巫啊。在所有的罪恶消除后，见习天使以告别的方式转正了。
番外的结尾，凌痛苦地仰天长啸：
“可恶的赭也，你这辈子只会写寡妇是吧？！”
修改结尾的时候耳机放了Moondeity的Awareness 好适配好感动想搞手书······但是我不会画画 最近有把城巫做成视觉小说游戏的想法
时金其实就是换了一种环境里的积极的海凌 她劝凌多点积极的想法其实就是因为潜意识里认为凌能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后来她渐渐明白环境的差异太大 凌和自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所以不该去指责凌的懦弱 而是要改变这座城市 改变周围的环境 在时金有能力让周围的世界变好后再给予凌重新向上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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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独自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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