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珂隐约觉出不对，又恐怕是自己疑心太过，徒增误会。
与她左近的柳寻真一直关照着她的动静，约莫从那渐慢的声响中感受到迟疑，于是搁下调羹、在桌面下摸着岳珂的手，合在掌中握了一握，低声问她：“怎不用了？是白日累着了没胃口？”
又嘱咐燕娘：“刚才那汤还爽口，给珂姑娘盛一碗来喝。”
“真儿说什么呢，是饭菜不合珂娘的口味么？”
统共三大一小聚在桌边，她二人略一动作就被柳太太注意到这小官司，岳珂慌忙否认解释，她也不再多问，只道在场都不是外人，教岳珂不必拘泥。
见人点头应下，她眸光向旁边一睄便又垂首，继续静默地用着饭。
一时再无人说话，只偶然有碗筷磕碰的细微声响。侧首去看，柳寻真自吩咐了燕娘那句后再没开口的意思，母女两个的神情一个赛一个的淡漠；让她抬抬眼皮子活像唆使人去犯什么王法，连着乳母在旁边哄沅沅吃饭都愈加轻声。
岳珂过门短短时日就已经见惯母女斗法，此时虽还稳得住，也难免内心煎熬。她从前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团年饭是如何情景，但抿着燕娘端来的鸽子汤，私心觉着团年饭能古井无波到这样境况的，大约只此一家罢了。
千家万户团圆夜，柳府在座几人却俱都胃口不佳。可惜了一桌好菜，主人家用过寥寥几口便令人撤下；换了各色果盘蜜饯，也是无人问津。
“沅娘待不住了，带她穿厚些去院里玩一会子。”
柳太太接过孙女哄了她片刻，重又把她交给乳母，令她带着柳沅沅出去放焰火看：“离得远些看，万勿教她自己上手去顽。”
“太太放心。”乳母抱着柳沅沅行至门口，给她裹上一层厚实的棉斗篷，又套了专给她做的小皮毛帽子、小手笼，打扮得绒球儿似的出门了。
柳太太垂眼盯着手炉的丝绵套子，又与屋里伺候的诸多丫鬟媳妇子说：“你们也去罢。辛苦一年，去吃吃喝喝也好、去看他们耍焰火爆竹也罢，都松散松散去——这儿也没什么要你们做的，去罢！”
丫鬟婆子们听了，都很欢喜，七嘴八舌地谢过主人家，一窝蜂跑出去耍。
没过一会儿，外头就热闹起来了，零零落落的能听见爆竹声，年幼的丫头子惊叹焰火如天上落下的星子。
“去看焰火？让兰因陪着你。”柳寻真问岳珂，“那东西我还记得，前朝宫廷里传出来的古法做的，是很有趣味。你去顽不去？想去就叫他们放给你看。”
从前灯会上也有这个，岳珂跟着师父悬壶济世，也从飘着星子的运河里走过，随着小小的乌篷船顺流而下。那焰火是极美，想来却远不及此时想要相守的心情。
但燕娘这会儿正在外头跟着疯跑，柳太太已闭眼数着佛珠念起了经，她也没法子与柳寻真说许多，只在她手心里写：陪你。
柳寻真笑：“我用你陪什么，你自去耍。”
岳珂却很坚持：冷，见过，不去。
她从来不信话本子里的主角能飞快辨别出写在背上的一长串话，也不爱在柳寻真手心里写许多字。又慢，又难辨别，写的人认的人都很累，一句话下来两人能相互猜测到脑子发昏，因而多半个字都欠奉。
既然是真心不乐意，柳寻真也不逼迫她，只管跟她凑在一处发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勾勾连连地缠在一起，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旖旎。
柳太太阖眼念她的经，小两口安静谈她们的情，何尝不算是一种百无聊赖？
柳寻真想带岳珂回她们的竹雪堂去。
她们煮两碗汤圆，一碗黑芝麻馅儿的泡在甜糯的豆沙里，一碗肉馅儿的撒了细碎的菜丁，吃完了再给燕娘带一大把花生糖和云腿酥饼，催她将包了大钱的红纸压在枕头底下，所有人一夜酣睡到天明。
这才是柳寻真想过的除夕，而非枯坐在引芳楼听与她不睦的生母念经，跟岳珂拉拉手都像偷|情。
“真儿，你来。”柳太太念罢了一遍经，嗓音飘忽唤她。
柳寻真淡淡：“太太有何吩咐。”端的是个岿然不动。
“自是有事与你说。”柳太太拈着珠串的指尖一顿，见她仍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死猪样子就忍不住尖刻，“怎么，离我近些，我能吃了你？”
柳寻真假笑，立刻反唇相讥，乱说一气，力求将柳太太后头所有话都一股脑噎回去。
“不敢、不敢。我红尘深陷，恐怕损了太太修行不美。阿弥陀佛，万望太太您慈悲。”
柳太太果真瞪着柳寻真不说话了，胸口气得起起伏伏——她没见着这冤家时都想的明白，过年呢，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冤家从与珂娘成了婚，那脾性也算好得多了，偶然也都能好好地说上一句两句正经话了！
结果呢？好好的除夕，又犯起轴病！她一见那冤家阴阳怪气，自己也忍不住脾气，她自己忍不住脾气，冤家那张嘴可不更跟着石头似的硬！
柳太太就在心里头埋怨自个儿：想得好好的，赌咒发誓八百遍，到了了嘴比脑子快，盘算全白费……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暗自运气半晌，方缓缓思忖着道：“我哪里有那个意思。不过是一年到头见不得几面，就想趁着这时候，与你好好地说上两句话。何况过个十天半月的，我也要回去寺里去了，先时你曾说要将家里重新管起来，那么有些人头上的变动，也俱都要仔细嘱托给你。”
时辰到了，远处噼噼啪啪地接连放起爆竹来，屋外丫鬟婆子们就也跟着吵吵闹闹地笑。
“太太想说的话，请便。”
柳寻真本是心神大半落在外头的热闹上，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却不知怎地想起了年幼时候。她与兄长吃得肚儿圆圆跑出去看下人们放爆竹，回来还能再塞些点心，带着一身的热汗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杯屠苏酒。
不觉将态度端正了些。
柳太太也确实有些事要交代她，母女两个难得待在一处，索性趁这机会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
恍惚间竟也像回去从前，她们还母女情深、见面总有许多话要说那时候；到了说完正事就相顾无言，又惊觉究竟是不同了。
默然对坐良久，终于有个胡妈妈佝偻着背走进来，问柳太太是不是也开始放爆竹。
“放吧，都当心些，放完给底下人分了赏钱就都散了。”柳太太一晃神，须臾便清醒。“去打盆水，等沅娘看过爆竹领到我这里来。”
打水来洗净手，要给小儿发压祟钱。
压祟钱在枕头下压着睡一觉，睁眼又是新一年。
祝我有榜，有榜有更【虔诚.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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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盲婚哑嫁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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