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珂在她小臂上轻拍了下。
究竟是她略略的嗔怪，还是仅表达无声地亲昵，这就只能自由心证；但倘若只看柳寻真的意见，她是颇欢喜的。
这欢喜一直持续到进去花厅的门，柳寻真神情温和地与柳家旁支的妇人们寒暄谈笑，待消磨到临近留饭时候，方假意咳了几声仿佛有所不适，口中道：“诸位长辈、姊妹姑嫂，请恕寻真失陪。”
柳家的族亲都还仰仗着主支在生意场上拓土开疆，哪敢当真托大卖老？忙迭声说着“不敢不敢”、“请便请便”，一面目送她与岳珂两个翩然而去，又转过头来与柳太太赞她二人实乃天造地设，果真是鹣鲽情深云云。
众人还在彼此吹捧时候，柳寻真已又拉着岳珂回了竹雪堂。
岳珂实在不知她为何非要折腾这一趟不行，竹雪堂坐落柳园西北角，距离花厅、引芳楼等地都要些脚程不说，时间上也恐怕来不及——
先前她们离场时，柳太太又专程叮嘱过一次，教她们回引芳楼后头，柳寻真幼时燕歇、如今则是沅沅在盘桓的妙岳清居暂歇个一日半日，万不要赶着团年饭上桌姗姗来迟。
现今想来，如这般白费口舌的时候恐怕不少，难怪昨日那仆妇哭丧着脸，仿佛遇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却要对母亲失约了。
岳珂拗不过柳寻真，只得被她挟裹着，在心中默默对柳太太道声抱歉。
至于柳寻真。
她大约是做惯了这等没心肝的事，面色如常地牵着岳珂的手进得门去，还有闲心支使燕娘去给岳珂卸那满头的钗环，嘴里还要装模作样斥她：“单你心眼儿实，太太叫你干什么都听。难不成你少簪一对钗子，他们就瞧不见你偌大个人了？我坐在那儿，都听见你骨节压得咯嘣响，凭白多受许多罪！”
这是燕娘悄悄跟她告状，说柳太太嫌岳珂打扮得素净，又给她添了几件，到乍眼看珠光宝气算勉强罢休。岳珂一则性子和软，二则碍着柳太太是长辈，忍了这半天功夫，脖颈僵得发疼。
柳寻真听了，又心疼她、又生她的气。
过年呢，别气。岳珂将首饰卸尽了，顿时轻松得像移走了头顶的山，便过去跟她额头对着额头碰一下，写了字哄她到：今儿我帮衬太太待客，见了人都说柳家待我好，太太也高兴。
“你若要哄我揭过此事，就该说是柳寻真待你好，不是说什么柳家、太太。天下姓柳的不知凡几，柳家不是多了去？”
柳寻真冷哼，显然不满意。
岳珂忍笑，顺毛驴似的安抚好一阵，见她气色不大好，又忙着催她用两块点心垫垫肚子，好去榻上歇一歇。柳寻真本还不乐意，谁知躺到榻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她阖眸昏沉睡去。
身子还是虚。
岳珂摸着锦缎被面叹口气，良久才收拾好心情，出去嘱咐燕娘给柳太太传报一句，药膳则改为混在团年饭中用，不必再额外端来。
……
一觉睡到沉暮，岳珂睁眼时险些以为自己也犯了什么梦魇的毛病。
内室灯都黑着，罩着一团团的影，为过年挂满的灯笼透过窗棱投进些半死不活的红光，倒显出鬼蜮。岳珂定定神，想起身去叫燕娘，五脏庙先咕噜噜地造了反。
头隐隐作痛，可想睡了多久。
“醒了？”耳畔忽而有声，唬了岳珂一跳。却是柳寻真与她并肩躺在一处，此刻见她略侧首，两眼半睁，嗓音还带着点初醒时的哑。岳珂虽素爱她音色清越，也不想竟有被这短短一句话勾得面红耳赤、心神动荡的一天。
她忍着耳畔的热度捏捏柳寻真指尖，起身点了灯。
燕娘听见声响过来察看，见两人都醒转，很快端来两小碗鸡汤面，守着两人叽叽喳喳地抱怨引芳楼的人催得如何如何急迫，白眼如何如何多。
小丫头说起话来热闹得紧，要学仆妇的神态，要说自己的厉害，还要抽空去吃手里的糕，一人能闹出一台大戏。岳珂便含笑捧着那精巧的细瓷粉碗，调羹撇开吊的金黄的鸡汤里沉浮的细碎香葱，慢慢啜那醇厚鲜香。
盛鸡汤面的碗颇娇小，不过三口五口，略垫垫肚子的分量，自然比不上正经团年饭的丰盛；何况在柳氏这样的人家，菜色不精巧珍奇，仿佛都不够格端上来与那偌大的花梨桌子相配。
可岳珂瞧柳寻真面色，竟还不如她二人坐在卧房桌边，埋头吃那一碗鸡汤面时来得轻松自在。
柳寻真的脸上有张无形的面具，凡见了柳太太就即刻扣上，刻意冷着她、逆着她，默不作声地与她对垒，随后各自惨败。每每这时岳珂都觉得无处下手，柳寻真明明白白地昭示拒绝任何人调解。
要在往日她如此做派，那母女俩必然是要闹上一场才肯收了神通。
可今夜柳太太显然宁愿掩耳盗铃也想过个好年，一味将眼睛放在沅沅身上，亲手给唯一的孙女喂菜喂饭，轻声细语地哄沅沅去尝那混了桂花的醪糟甜汤：“沅娘乖，咱们尝尝这个好哇？”
沅沅眼睛一亮，却没接那调羹，反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瞳去瞄一边帮手的乳母。
“太太，小小姐年纪尚小，吃多甜汤恐怕坏了牙齿。”沅沅的乳母是个三十许的妇人，肤白腴润，嗓子酥柔。“妾来喂吧，小小姐不比襁褓里那时候，抱久了怕您伤了腕子。”
“也好。去搬个绣凳来，你坐下缓缓地喂她，也不必急。”
柳太太久不照看小儿，即便柳沅沅乖巧可爱，这时过足了瘾，也不大耐烦继续，就要把怀里沅沅递出——却没能挪动。
“祖祖……”沅沅揽抱住柳太太脖颈，眼睛怯怯地盯着，引得岳珂看过去，恰扫见乳母笑意微僵，旋即消弭无踪。
乳母见柳太太眉头轻蹙，沅沅却还不愿离开她怀抱，便蹲下身与她对视，越发温柔地哄道：“祖祖累了，小小姐要孝顺祖祖，乳母来抱，啊。”
沅沅不肯出声，与她僵持，岳珂隐约见她抗拒，只这孩子垂着小脑袋，她也看不清明。柳寻真吃了乳鸽不错，令燕娘夹到她碗中，这一分神，岳珂再抬头时沅沅已被乳母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着饭。
一切都如目之所见，和乐融融。
……已经菜到完全没人想跟我说话了吗？？？？
那我真的会心碎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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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盲婚哑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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