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亭遽然转身。
那是个形貌陌生的男子,略高清癯的身材,有张英俊但已不年轻的面孔,手里拿着顶过分正式的高顶礼帽。
他沐浴在楼雪亭戒备的目光中,施施然将礼帽按在胸前向她致意,不经意般变换了几个手势。他从容有耐心地看着她由戒备、沉思转为明悟,又带着点隐约的不敢置信。
“红鼻头的绿酒橱藏了什么?”她试探问。
“蓝帽子的黄鹂鸟。”男子含笑回答,一面对着楼雪亭略略颔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
她有些回不过神似的,好半天才呆呆出声:“……老木?”
楼雪亭后知后觉地盯着面前的男子拼命睁大眼。
她一直以为……斯嘉丽老师讲过的老木潜伏在血族族地的事只是个故事,与他同时期的卧底人员早已经退休抑或不幸暴露,成为被时间悄悄掩埋的过去了。
那是太多太多年前了,血猎协会里早听不到老木的消息,甚至告诉她这件事的斯嘉丽老师都去世多年。
楼雪亭只觉得心头酸涩沉闷,初时的惊喜激动之后,席卷而来的却是更深重的疑虑、警惕,还有隐约的难以忽视的恐惧。
——老木,他来得太迅速,表明得又太痛快。
可是这样完全不加试探考察的自爆身份,真的是一名资深卧底会做的事吗?
楼雪亭迟疑了。
她心底既期盼能有一位战友与自己并肩,又近乡情怯似的不敢沿那残酷的设想继续思索下去,更不幸的是这种疑虑在她的微表情变化中显露出些许端倪。
平心而论,楼雪亭是名优秀的战士,可惜演技确实不佳。
老木轻声叹口气,倒也并不觉得多么遗憾,他自知自己的表现原本就是个拙劣笑话。
他仍旧微微笑着,经历过岁月沉淀的目光中是不变的沉静温和。他闭口不言,一直藏在外套口袋里的另只手闪电般掏出个什么东西向楼雪亭掷去,与她往一旁翻滚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轰!
浓烟中飞出粉碎的砖石,它们本是爱斯梅拉达家典雅长廊的一部分,现在却成为混乱中划伤客人的元凶。
楼雪亭从地上勉强爬起来,爆炸的烟尘让她的形象狼狈不堪。
猎人今夜本穿着一条星河般流光闪耀的鱼尾长裙,可现在看来更像条尾鳍破碎撕裂的斗败的热带鱼:碎石刮在裸露在外的背脊上,留下杂乱的,或轻或重的伤痕;鲜血蜿蜒地淌下去,终于洇成衣料上一片可怖的黑。
她扶着只剩一半的罗马式廊柱举目四望,不出意料地,自称老木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再看看不知何时出现在几步之外,抱臂靠在长廊出口处的威尔利特,一时间竟有些想笑。
血腥味难免引来一些小小的骚动,但有她在那儿,宴会厅里的血族仿佛眨眼间全都瞎了聋了,就连宅邸的主人都把偌大一片废墟当不存在。
威尔利特缓缓走来,像怜惜、又像责备地摸一摸楼雪亭的脸颊,将上头沾的一小块灰揉花成一大片。“哎呀。怎么我才离开一小会儿,你就变得脏兮兮的?我们可是在做客呢。”
惨白冰冷的指尖空有秀致外表却力道粗暴,威尔利特看着猎人的脸颊泛起异常的红,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心情。
“真狼狈呀,亲爱的。”
她背对着宴会厅,作势去吻那双失去血色的唇,不出意外被侧首避开。
“哈……故意的。”楼雪亭径直与她对视,吸血鬼故作深情下的凉薄何其荒谬可笑,她于是顺应心意笑出了声:“你故意的。”
威尔利特欣然承认了。
“那你有没有很惊喜。”她靠得更近,在她耳畔轻声细语,“Surprise,sweetie.”
楼雪亭不知道那只可恨的吸血鬼最终用了什么手段粉饰太平,她被带去某个不知名房间一直待到宴会结束,有被带来宴会的迈卡维安心腹在看守她,房间里有两个,门外还有两个。
接近黎明的时候,威尔利特终于再次出现。她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望向满面漠然却难掩憔悴的猎人:“跟我来,楼。”
她注视着楼雪亭,但被注视的不为所动。
“别闹脾气,小姑娘。”威尔利特蹙起淡色的眉毛,她责备猎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和缓轻柔,好像自己多呵护她似的,“乖一点,床铺已经整理好了,跟我去休息。”
楼雪亭对此回以一个哂笑。
几双猩红眼瞳的注视下,无论如何,她最终还是站起身,随吸血鬼们离开。
鉴于与威尔利特的地位和她们之间的友谊,爱斯梅拉达为她的友人安排了庄园中面积最大也最奢华的几间套房之一;她还亲自引着迈卡维安们到了套房门口,当然主要是为了陪伴她亲爱的朋友。
她确实十分友善,虽然全程都没什么机会与稍微落后一步、被看守一般夹在几名迈卡维安中间的楼雪亭进行交谈,略显担忧的眼神却时不时就落在她身上。
爱斯梅拉达显然有些话想说,她因此与威尔利特留在套房的小客厅,其余迈卡维安们裹挟着楼雪亭先行去往别处等待。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呢,梅尔,你总是忍不住对人类心软。”
威尔利特了解她的朋友,爱斯梅拉达是个“异类”,是纯粹的艺术家,住在象牙塔里的理想主义者,有副绝不会出现在血族身上的好心肠。
毕竟她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比如从行刑台或者地下暗室偷运两个人出来再放走什么的。那时候看不惯她行径的血族见面就嘲讽她是“野生动物救助员”——救助,治疗然后放归,看这无比丝滑的流程。
能安稳活到今天,爱斯梅拉达得感谢她位高权重的“父亲”和她同样位高权重的朋友。
过往先抛去一边,爱斯梅拉达认真反驳道:“这次不行,它涉及到你的情感问题了。”
“打发时间而已。”威尔利特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有点疲惫,或是对这个话题缺乏兴致,“她挺有趣儿的,确实。但不怎么识趣,也不够听话。”
但爱斯梅拉达说她只是嘴硬。
“你知道你的眼睛在笑吗?”她问威尔利特。
她拍拍手召唤出一面水镜,冷酷无情地拆穿了那种故作无意:她亲爱的朋友不知不觉飘远的眼神跟块融化的蜂蜜软糖一样能拉丝儿。
让她生气的是威尔利特不肯承认。
“你的错觉,这是灵魂联结的附加效果。”威尔利特说。
她竟然不承认!
爱斯梅拉达气坏了,在临走之前警告她时常精神错乱的朋友:“既然知道那是你的珍宝,就对她好一些。钻石再怎么坚硬璀璨,被过度打磨也会招致湮灭的结局,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了!”
目送爱斯梅拉达气呼呼地离开,威尔利特沉思片刻,转身回到她今夜的卧房享受一杯酒。
身心俱疲的猎人简单地清洗干净自己回到卧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没理会房间里的吸血鬼,今天发生的糟心事让她没心情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威尔利特饮尽杯底最后一口酒,一言不发地走了又来,她回来得不算慢,带着身上未散尽的潮湿水汽。
“外伤药。”她停在楼雪亭眼前,把一只琥珀色的半透明长颈瓶子放在她枕头边。“顺便,请给你的婚约者让点位置睡觉。”
她们沉默地对视。比起挪出另一个人的位置,她的婚约者显然更想抡起枕头杀死她。
僵持许久,楼雪亭才勉强压住脾气,打破沉默。
“……这里不像是缺少房间的样子。”
“确实不缺。”威尔利特从容接话,“但你也不希望有其他氏族的成员发现我们因感情不睦分居,过来夜探顺便咬你一口吧?
“或者更糟点,他们为了威胁我而把你掳走,然后严刑拷打逼问机密?要知道像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好血族可不多了,未婚妻。”
“我去套房的小卧室。”猎人垂死挣扎。
威尔利特蹙眉,用她最令人类女士憎恶的、故作温柔的语调轻轻责备道:“那么你要我们的贴身护卫睡你床边的地板还是客厅的沙发?他们难免在背后议论未来的另一位女主人刻薄,说不定还为了报复趁夜咬你一口。”
“……”
坦白说,楼雪亭挺怕威尔利特也睡着睡着给她一口的,但她这时也只能被逼着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往里面挪。
终于如愿坐到床上的吸血鬼又开始试图为她上药。
由于遍布半个脊背的伤痕很难自己处理,楼雪亭在仔细检查过长颈瓶里的药物成分后默许了她的帮忙。
处理那些凌乱伤口期间楼雪亭几乎不发出声音,但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
吸血鬼卓越的感知让她能透过表皮轻易捕捉到神经性的细微震颤。她的身体,她的每寸皮肤、每块肌肉、每根细小的神经都在叫嚣着伤药带来的蜇人般的疼痛。
威尔利特等待那啫喱质地的药膏风干成膜才将真丝睡袍散在臂弯的领子拎回它该待的地方。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压抑着心头的躁动,那是食欲和……她依然波澜不惊。
“不要平躺。”她提醒道。
楼雪亭平静地道谢,归拢睡袍的衣襟,重新系好衣带,面对威尔利特侧躺着。
虽然她既不敢把脆弱的后背露给吸血鬼,也不敢俯卧着影响行动速度,但她们,威尔利特和楼雪亭,确实在塑料婚约的制衡下迎来诡异的平静。
留下的一盏小壁灯恰好能照亮房间的一切。
各自沉默、假装睡着半小时后,突然亮起的一双猩红眼瞳把猎人吓了一跳。
“睡不着么?”威尔利特翻个身,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哼起了歌。
大概是摇篮曲吧,听来像是某种楼雪亭不常接触的印欧系语言,有舒缓的曲调和简单重复的歌词。
还算好听,吸血鬼有把好嗓子,音准上也没什么明显的缺憾,但是一想到有只吸血鬼跟她同在一张床上……楼雪亭忍着痛翻身平躺,两眼无神地盯着床幔。
笑死,根本阖不上眼。
有时候也会担心威尔那种疯癫的气质会传染【为难.jpg】
另,我还是比较喜欢下午三点这个更新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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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狩猎准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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