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鸢被哭声搅得心烦,手中牵着的两条狗也躁动不安地甩着尾巴。她轻轻拉了拉姜炯的衣袖,姜炯会意,转向宁阳侯开口道:“侯爷,您与夫人的遭遇在下深表痛心,但此时辰已然不早,还是先领我等去库房探查一番吧。”
宁阳侯一家闻言顿时止住哭声,侯爷亲自起身带路,宁阳侯夫人与那妾室却称要去监督厨房准备午膳,并未跟随。
库房门锁打开时,众人只见屋内仅有几个博古架,架上器物散落一地,几件瓷器碎成一地,旁边几个存放布料与字画的木箱大开着,内里物件被翻得杂乱无章,着实寒酸。
宁阳侯往里走了一步,道:“前几日那贼人来过便是这般景象,我只清点了损失财物,未作其他改动。”
“犯罪现场确实不可轻动,以免抹除痕迹。” 姜炯客套道:“侯爷远见。”
此次前来,姜炯身为大理寺卿,本意是为女儿姜思鸢打响招牌,便带了能干的崔司直一同查案。
崔司直与姜思鸢两人正在屋内四处翻找着,忽然被博古架上一个普通木盒吸引 ,那木盒毫无雕花纹样,在库房中显得格外突兀。木盒打开是空的,内里隐隐散出一丝药味。
姜思鸢随意地瞥向宁阳侯,却见他正紧紧盯着木盒,面上却强作不在意。她心中微动,看来这木盒原先所盛之物,怕是失窃案的重中之重。
“崔司直,这木盒可否让我一看?”
崔司直将木盒递来,姜思鸢接过,俯身递给两条狗:“黑风,波点,记住这个味道,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地方也有同样的气味。”
两狗闻过后便开始搜寻。黑色的黑风几欲往屋外跑,姜思鸢只好重新拴住它,让姜炯代为看管。另一只垂耳花色的波点则乖乖在屋内搜寻,直到停在一个存放字画的木箱前,对着箱内某处发出低吠。
姜思鸢上前细看,见木箱边缘凸起的木刺上,缠绕着一缕沾染血迹的紫色布料。她小心取下布料,拿到屋外阳光下观察。
竟是蜀锦!
姜炯、宁阳侯与崔司直围拢过来,均认出了布料材质。
姜思鸢看向父亲,眼神暗示,这怕是家贼。
姜炯瞥了眼宁阳侯,见他盯着布料沉思,却似浑然未觉,便开口道:“侯爷,贵府可能出了家贼。”反正他也不怕,毕竟也算的上奉旨查案。
宁阳侯瞬间变了脸色,被外人道破家丑的尴尬让他下意识想驳回,张了张嘴却又噎住,因为他想起来了妹妹给他送到信,上面只有「安分」两个字。
只得放弃挣扎道:“那依姜兄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或许要看小女的本事了。” 姜炯道。
“令爱......” 宁阳侯自是不信一个小孩子的,但是他不敢说。
“侯伯伯,我的狗能闻物循迹,这证物不就是是它们找到的吗。” 姜思鸢举着布料递到宁阳侯眼前。
宁阳侯无奈妥协,只得吩咐管事:“召集全府上下所有人,无论是否当值,全部到前厅院中集合。”
管事跑了半个时辰,才将府内几十号人聚齐。初夏的日头毒辣,下人们三三两两站在院中交头接耳,甚至有几个胆大的躲在树荫下纳凉。
“都站好了!” 管家扯着嗓子呵斥:“侯爷面前怎的还如此没规矩!”
人群这才勉强排成几列。宁阳侯见状面露尴尬,干笑着对姜炯道:“让姜兄见笑了,府中下人平日疏于管教......”
“侯爷言重了,查案要紧。” 姜炯转向姜思鸢:“鸢儿,带你的狗过来吧。”
姜思鸢牵着狗走到人群前,众人见两条半人高的大狗威风凛凛,纷纷后退。她出声安抚:“诸位莫怕,它们很温顺,只要站着不动便不会伤人。” 顿了顿,她嘴角勾起狡黠的笑:“但若是有人心虚乱动...... 那就不好说了。”
这带着威胁的话从贵小姐口中说出,本有些可笑,可配上那两条大狗,竟让众人背脊发凉。
姜思鸢蹲下,又让两狗闻了闻布料与木盒,随后解开绳索,拍着狗背:“好孩子,去。”
两狗摇着尾巴钻进人群。
一只胆小的男仆见黑风向自己靠近,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可一抬头撞上宁阳侯阴冷的目光,心中一惊,进府时,他听说宁阳侯府仁善,府中甚少责罚下人,这才签了死契。可此刻侯爷的眼神,分明是要将他发卖一般。
然而两狗在下人中并未有所发现,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出现在四人脑中。
宁阳侯府人丁稀薄,能算主子的不过侯爷夫妇、柳姨娘与刚满一岁的小世子。
可主子为何要偷自家东西?
姜炯靠近宁阳侯,低声问道:“侯爷,这......”
宁阳侯挥手让管事带下人退下,崔司直见状也请辞:“大人、侯爷,下官需回大理寺述职,不便久留。”
等人都走空,前院只剩姜家父女与宁阳侯三人。
“侯爷接下来作何打算?还查吗?” 姜炯问。
“既然查到这一步,自然要查。” 宁阳侯看向姜思鸢道:“劳烦将大人和令爱陪我走一趟了。”
三人跟着宁阳侯来到后院。这里布置新旧混杂,有些地方似许久未清扫,不远处却摆着崭新的石凳。
先到宁阳侯居住的院落,院中一棵歪脖子柏树,树下有口井。姜思鸢牵着狗进了寝屋与书房,却一无所获。
随后,宁阳侯又带他们往夫人与姨娘的住处而去。姜思鸢心中奇怪:按理说,姨娘该独居一院,为何与夫人同住?
到了夫人院中,只见夫人与姨娘正在海棠树下乘凉。夫人怀抱着幼童哄睡,姨娘在一旁烹茶,像是早有准备。姜思鸢见状,只觉这两人更像一家人,与宁阳侯相处时,却像戴着面具。
见姜家父女到来,两名女子起身行礼。夫人将孩童交给姨娘,急切走向宁阳侯:“侯爷,姜大人与姜小姐怎得来了?贼人可曾抓到?”
“夫人莫急,贼人尚未查到。” 宁阳侯道:“姜大人说可能是家贼,因此要逐间排查,夫人可允姜大人进屋搜寻?”
听闻要搜查女眷住所,夫人面露难色,踌躇道:“此处皆是女眷居所,姜大人身份尊贵,终究是外男,这......”
“侯府皆是本侯的!” 宁阳侯不耐呵斥:“姜大人要查,本侯尚无异议,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敢反对?” 说罢竟要抬手打人。
姜思鸢见此更加确定惠妃不帮哥哥是正确的选择,这宁阳侯是个没定力的。
夫人吓得后退,姜炯急忙阻拦:“侯爷莫动怒!夫人放心,本官是不会进内室,只需小女带狗进入即可。”
他唤来姜思鸢:“小女会管教好犬只,夫人不必担心。”
夫人看看满脸通红的丈夫,又看看笑着拽着狗绳的姜思鸢,点头道:“姜小姐请随我来。”
姜思鸢牵着狗进了屋子,路过姨娘时,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香味。
进屋后她解开狗绳,让黑风和波点再次嗅了木盒与布料,夫人担心屋子被弄乱,便留在屋内未出。
内室布置典雅温馨,梳妆台上摆着精致瓷盒,墙角有张婴儿床,地上散落着孩童玩具。除了一个木马,其余玩具都蒙着薄灰,似久未动过。
波点嗅过玩具后,突然对着木马吠叫。夫人吓了一跳,姜思鸢凑近查看,见木马脖颈处有细微食物残留,细闻只有食物气息。
她起身致歉:“怕是食物气味勾起了狗的馋虫,扰乱了判断。”
夫人忙道:“正是,方才喂辉儿饭食,他吃完吐了,许是没擦干净。” 顿了顿,她犹豫问道,“姑娘可查出什么?”
姜思鸢摇头:“伯母屋内并无异常,可否带我去姨娘住处检查?”
“自然可以。” 夫人带她来到姨娘房间。
一进屋,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正是院中姨娘身上的味道。姜思鸢皱眉,这香味极易干扰嗅觉,可在前厅时,姨娘身上并无此味。
她检查了屋内陈设与衣柜衣物,却毫无发现,只得重新拴好狗,与夫人回到院中。
刚到院中,宁阳侯便急切询问:“姜小姐可查出什么?”
姜炯见女儿神色悻悻,便知一无所获,正想解围,却见两条狗突然挣脱绳索,跑到围墙边的李子树下刨土,边刨边叫。
姜思鸢心道不好,正想上前阻止,却被宁阳侯拦住。她抬头,见侯爷眉心紧皱,死死盯着狗。这边动静惊醒了姨娘怀中的幼童,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细如猫叫,完全不像周岁孩童。
“侯爷、夫人,妾身带世子回屋了,太吵。” 柳姨娘抱着孩子进了夫人的屋子。
随着猎犬越挖越深,宁阳侯夫人脸色越来越差,侯爷亦是一脸阴沉。终于,黑风和波点停下动作,从土坑中扯出一件深紫色外袍 ,正是与那缕布料同色的蜀锦。
宁阳侯猛地将外袍拽出,只见左袖撕裂,布面上点点血迹。一切都以明了。
“这是...柳姨娘的衣服!” 宁阳侯认出衣物,神情瞬间阴狠,抓起外袍便要去找姨娘问责。
姜思鸢看到这情形,只觉得这宁阳侯可能小时候烧坏过脑子,不然怎么和惠妃的智商差别这么大。
“侯爷!” 一直沉默的夫人突然拉住他,语气冷静,眼神锐利:“还有客在。”
宁阳侯这才想起院中还有姜家父女,只得强压怒火,将人送至正门口,讪笑道:“本想留姜大人与令爱用膳,不想竟让大人看了笑话......”
“侯爷言重。” 姜炯拱手,“今日答应了小女去醉仙楼,若是不去,她可要闹了。”
姜思鸢默默翻了个白眼。
待二人上了马车,就看到了一只未离开的崔司直。
马车启动,崔司直虽好奇却未多问,姜思鸢却主动开口:“司直可想知道结果?”
“大人与姑娘可查出来了?”
“那是自然。” 姜思鸢挑眉道:“我出手岂会失手?”
崔司直笑着捧场:“愿闻其详。”
她瞥了眼父亲,语气玩味:“太长了,不想说,让我爹讲吧。”
姜炯无奈叹气,将后续之事告知。末了,崔司直问道:“那狗绳...是姑娘故意松开的吧?”
“是。” 姜思鸢得意:“黑风和波点早嗅有异,只是不好直接说要挖人家院子,便装成无意发现。”
“可惜没查出来丢的东西是什么啊。。。”
“既是家事,何必深究?” 姜炯摇头。
其实三人皆猜到七八分,只是不明白为何自家人要行窃。
------
宁阳侯府内
宁阳侯夫人屋内一片死寂。剩宁阳侯夫妇和姨娘三人。
“东西呢?”宁阳侯将那个空木盒重重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宁阳侯夫人冷笑一声:“吃了。”
“谁吃了。”
“你儿子。”宁阳侯夫人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刀子般锋利。
宁阳侯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掀翻了桌子:“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千辛万苦寻来,要给...要给...”
“给你妹妹的?”宁阳侯夫人替他说完,眼中满是讥诮:“我当然知道。惠妃娘娘多年只得一位公主,你这做兄长的着急了,特意寻来这'灵参丸'给她调理身子,是不是?”
宁阳侯气恼的胸口起伏,气急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偷,你不知道只有她生下皇子,宁阳侯府才能重回世家圈吗。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偷?只有她生下皇子,我们宁阳侯府才能重振门楣!”
“那你就不管辉儿的死活了吗。”
“大夫说过辉儿没有大碍。”
宁阳侯夫人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手指向宁阳侯:“大夫这么说你就信了?你还是个做父亲的吗。”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姨娘害怕的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姨娘泪如雨下。当初她在街上卖身葬母,是夫人买下她,避免了她可能会去卖笑的命运,因此她进府生下儿子后,主动请求将孩子记在宁阳侯夫人名下,宁阳侯本就这个打算,所以便顺着她的意思做了。
但是宁阳侯夫人要她一起抚养孩子,和她说自己不忍看到她刚生产完就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
于是这妻妾二人从此开始养孩子的日子,宁阳侯偶然来看下孩子,毕竟他现在心思全在他妹妹和外甥女身上,只想恢复家族的荣耀 。
直到孩子周岁后,突然开始反复发热,请了不少大夫来,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也无济于事,宁阳侯夫人和姨娘越来越绝望,直到有一天宁阳侯满脸喜色的过来,告诉她们找到了灵参丸,这灵参丸是能够助孕的灵药,同时也能治疗孩童的各种疑难杂症,两个女人哀求自己夫君将药给自己的孩子,宁阳侯却执意要送进宫去。
宁阳侯夫人将库房钥匙给了柳姨娘,柳姨娘将药偷到手后,为了掩人耳目将库房装成被人偷过的假象,还将门锁破坏才离开,因为小臂被划伤,便闹出动静来装作差点被贼人玷污的假象。
但是这几天孩子一直发热昏睡,药喂不进去,直到姜家父女上门这天才清醒,两人怕事情败露,待几人准备去库房,就借口准备饭菜,赶回来给孩子喂药。
后来管家又叫所有下人去前院,听到是那姜大小姐准备在用狗破案,姨娘想起来自己那天穿的衣裙没有处理,慌忙和宁阳宁阳侯夫人说明,两个女人只能就近将衣服埋在树下,然后姨娘为了遮掩自己的气味,特意点了熏香,然后二人将药混在粥里给孩子喂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谁承想这都被找出来了。
“侯爷...”姨娘哽咽着开口,“那日是我偷的钥匙,与夫人无关...”
宁阳侯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人。宁阳侯夫人猛地推开他,将人护在身后:“你打她做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这话更是激得宁阳侯满腔怒火,两人竟开始扭打起来,姨娘护着夫人,被宁阳侯打中腹部,痛的蜷在地上。
宁阳侯夫人也被打的脸上红肿,见状猛抽了宁阳侯一巴掌,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以为妹妹想要你的'好意'?要是你这娘家哥哥是个好的,她早就扶持你了,才不会这么多年对你如此冷淡。”
“况且她早与我说过,生公主时差点要了她的命,这辈子只要这一个孩子足矣!”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宁阳侯踉跄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妹妹受宠时他以为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结果没想到妹妹竟然完全不顾家里,甚至他有想过报复妹妹投靠那些世家,结果人家也看不起自己,他以为自己若是助妹妹诞下皇子,肯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结果发现妹妹是完全恨透了自己。
惠妃怎会不恨呢,当初她进宫就是因为宁阳侯要买了她去做个80岁富商的继室,她是为了逃命才进宫的。
多年来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倒塌,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