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小姐的狗能破案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
昨日查案累了一天，姜思鸢今日在家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洗漱完后，丫鬟将餐食端过来，她正慢悠悠地吃着饭，门突然被人撞开——来人穿着橙红色纱衣、绿色下裙，额头上泛着汗珠，脸蛋红扑扑的，正是兵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卢瑜淼。她俩的父亲是朝中好友，母亲也是闺中密友，两人自然成了闺蜜。
见来人是她，姜思鸢继续低头吃饭——姜府上下都习惯了卢瑜淼的不请自来。
“姜思鸢，你要出名了！”卢瑜淼一脸兴奋地坐到对面，见姜思鸢只顾吃东西不理她，伸手就想扯掉她手里的筷子，“你这死鸟怎么还吃啊？外面怎么说你的，你就一点不好奇吗？”
姜思鸢反应迅速地躲开她的手：“哦，那你和我讲讲外面怎么说我的。”
看着姜思鸢满不在乎的模样，卢瑜淼感觉倾诉欲被压制，只想和她“打一架”，但不说又难受，便故作高深道：“想知道？你求我啊。”
姜思鸢白了她一眼：“不说算了。”继续吃饭。
见她真不好奇，卢瑜淼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忙道：“行行行，我说！你昨天在宁阳侯府用狗破案的事被传出来了，现在整个京城怕是都知道了！”
“谁传的？”
“还能是谁？宁阳侯府的人呗！”
卢瑜淼将头撑在桌上，一脸好奇：“你告诉我昨天的情形呗，外面都快传得你的狗是神犬转世，就差会开口说话了！”
“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讲这些。”
卢瑜淼只能沮丧地等姜思鸢吃完饭、漱完口。待饭菜都被撤下后，姜思鸢才装模作样地讲起昨天的事。
“那你知道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吗？”卢瑜淼好奇那宝物究竟为何重要。
姜思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人家怎么会告诉我？”
“哎你说……”卢瑜淼往对面凑近，几乎脸贴脸，“你之前和我说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姜思鸢抬眼，将身体往后仰，手指点在卢瑜淼的额头上，把人向后推：“离我远点！这得看我爹怎么做了，大理寺上审核案子的地方，又不是查案子的地方。”
两人开始规划未来，若府衙真用姜思鸢训的狗，她们说不定能成为朝堂上第一个有职位品级的女人。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朝廷明面上不允许女子经商、做工，最多只允许识字？直到康定公主出生，当今圣上突然允许立女户，此事在公主出生前从未有过。
当时朝廷那群老顽固激烈反对，一群人在朝堂上撞柱死谏，称今上“罔顾祖宗礼法”。但寒门官员嗅到机会，坚定拥护圣上。女户条例成功推行后，这些官员得以升迁，姜炯和卢瑜淼的父亲便是因此爬上高位。
两人正畅聊时，到了姜炯下职的时辰。他像往常一样先来看女儿，在门口敲门：“鸢宝，爹爹现在可以进来吗？”
姜思鸢应了一声，姜炯推门进来，看到卢瑜淼有些惊讶。卢瑜淼起身打招呼想走，姜思鸢却拉住她：“今晚住我家吧，咱们好久没一起睡了。”
“鸢宝，等会爹爹有事要和你说，今日怕是不方便。”姜炯道。
“既然叔父与思鸢有事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卢瑜淼今天也不想留——她娘说今晚做猪蹄，不回去就得被她爹独吞了。
“什么事啊爹，神神秘秘的，连淼淼都不能听？”送走好友后，姜思鸢和父亲来到膳厅，坐在饭桌前等母亲周春知回来。
姜炯没卖关子：“今日圣上唤我去御书房，说他准备让国子监招收女学生。”
这个消息让姜思鸢精神一振：“女学生？！圣上特地和你说，不就是想让我进吗？”
姜炯道：“应该是的，我离开时，你卢伯伯也在殿外候着呢。”
“那是不是淼淼也会去国子监？”
姜炯点点头：“今上如今不知怎么打算的，康定公主自满12岁后一直在外游历，反而其他三位皇子被拘在京中，几乎不允参与政事，只有大皇子因母家强势能分到一点政务。”
听姜炯又要开始讲当今局势，姜思鸢只觉头疼：“这具体情况我们怎么会知晓？爹你先进了政事堂再说行吗？我现在最关心京兆尹那边你有没有说。”
姜炯被女儿一噎，却不气恼：“这事我正准备说，原先的京兆府尹姚志升去了礼部，新上任的刘沧文可不是好相处的，他最是不喜女子的。”
“陛下怎么会让他做京兆尹？”姜思鸢奇怪。
刘沧文出了名瞧不起女子：去年他二女儿新婚不久，丈夫便意外死了，孝期一过婆家送她回娘家并归还嫁妆，说不忍她守寡，刘沧文却骂“女子为夫守寡乃天经地义，接回是背信弃义”。女儿哭着离开，幸好婆家善良，后来又帮她找了新丈夫，刘家却全程未露面。
姜炯解惑：“陛下估计是为女学生的事特意安排的刘沧文是守旧派，提前给他们颗‘甜枣’安抚。”
姜思鸢皱眉：“那也不应该安排他啊……”
这时，周春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父女二人背着我说什么呢？没说我坏话吧？”
姜思鸢嗔道：“娘，你乱说什么！”
周春知坐下净手漱口，等下人摆好菜：“那你们背着我说什么？”
姜炯又将国子监招女弟子和京兆尹人员调动的事告诉夫人。
周春知今天在铺子里已听说京兆尹的事，她做姑娘时就接手家里商铺，成婚后继续经营，律例放宽后才走到台前。作为商人，她最关注局势变化，京兆尹人员变动她知晓的很快，但国子监招女弟子的事她起了兴趣，便问：“圣上当真想要鸢儿进国子监？”语气带着不安。
姜炯察觉妻子情绪，点头道：“陛下已开口，我没拒绝的理由。且看陛下这次铁了心要做，刘沧文升职就是给守旧派的‘甜头’，让他们不至于反应过激。我是陛下的人，当年和世家贵族彻底撕破脸，如今陛下点名要鸢宝去，我只能遵命。”
周春知听完，看向猛啃鸡腿的女儿：“你和我解释这么多也没用，得看鸢儿怎么想。”
感受到双亲的目光，姜思鸢放下筷子，郑重道：“爹娘，我赞成陛下的想法。你们知道我的性子，不可能安分下来。就和爹说的一样，我们家是没有退路的。”
她斟酌了一下：“我知道爹娘怕我委屈，但如今世道，我将来即使立了女户、接手娘的产业，也可能因朝堂或官府的朝令夕改一无所有。我害怕那种境地，所以……即使进国子监会被同窗欺负也没关系。更何况这国子监本就是培养官员的地方，陛下开了口子，选的人肯定不会是庸碌之辈。他想试我们的本事，这‘救命绳’就在眼前，我得抓住，给自己博一个能保护自己的可能。”
夫妻二人动容，姜炯是寒门出身，当年科考卷子被调换，幸得舞弊案揭发才重考，殿试被钦点为榜眼后，为皇帝处理了几桩事件，后来又与周春知成亲。他是彻彻底底的“天子门生”，与世家撕破脸后清楚，自己若死，妻女必遭报复。因此他从不避讳女儿接触朝堂局势，不反对她训狗，只求她有自保之力。
二人对望一眼，周春知叹道：“你是有主意的，做想做的事吧，趁现在我们还能护着你。”
姜思鸢刚谢完，却听周春知接着说：“既然决定去上学，训狗的事就先放放，好好读书才要紧。”
姜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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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瑜淼回到家直奔厨房，刚到门口就被父亲身边的袁妈妈叫住：“二姑娘，老爷夫人在书房等您呢。”
“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袁妈妈笑道：“老爷下职早，夫人吩咐老奴在这候着，让您去书房。”
“真可惜……”卢瑜淼暗自叹息，她都闻到猪蹄的香味了：“那我先过去吧。”往书房走时还不忘回头，“猪蹄记得热着，别凉了。”
“姑娘放心，夫人也是这么吩咐的。”
夜已黑透，只剩月光。卢瑜淼轻车熟路来到书房门口，以前是和姐姐一起在这里听父亲授课，后来姐姐随康定公主外出游历，父亲的学生就只有她了。
她敲门，里面传来卢父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只见父亲卢铭坐在桌前写字，母亲刘贵祥在一旁研墨。
卢铭抬头，招手道：“淼淼，过来。”
卢瑜淼行礼后，发现父亲在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王琳的真迹《寒香颂》，她和姐姐练字时常用此帖描红，只是不明白父亲今日为何特意拿出。
“淼淼，这《寒香颂》你临摹过百次，可知其中之意？”
卢瑜淼点头：“王大家闺中时便写得一手好字，却被家中兄长拿去充作自己的炫耀，幸得嫁的良婿，《寒香颂》是她首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墨宝所作。”
“你觉得是谁将她的字传播出去的？”卢铭停下笔。
“是她夫君。”
卢铭摇头：“不对。”
“那是她婆母？”
“也不是。”
“那是谁？”卢瑜淼不解。
刘贵祥开口：“是她自己。”
“她自己？可她若能证明自己，为何等到成婚后？”
刘贵祥放下墨块，为女儿解惑：“王大家闺中时，一手好字被兄长发现。当时吴元宗喜好文墨，兄长强迫她写祝寿词，在寿宴上充作自己进献，借此得到提拔。后来她到了出嫁年纪，兄长怕事情败露，想杀她灭口，对外称‘妹妹病逝，从此绝笔’。”
卢瑜淼点头：“这前面的事我知道，后来不是被她夫君所救吗？”
刘贵祥继续摇头：“非也，世人歌颂他们的爱情，却不知成婚后，夫君渐渐嫉妒她的才华，砸碎她所有纸笔，严令下人不许她碰笔墨。直到她与宋国公主搭上线，在宴会上当众写下《寒香颂》，才惊艳四座、一字成名。”
这版故事让七岁的卢瑜淼无比震撼，她原以为王琳是“嫁得良人，守得云开”。
卢铭看向女儿，正色道：“陛下想要你进国子监，我在御书房外碰到你姜叔叔，思鸢应该也要去。”
“国子监……”卢瑜淼喃喃，突然反应过来：“可国子监是培养官员的地方啊！”
卢铭点头：“之前没有先例，但这次陛下点名要你去。你姐姐陪同康定公主外出历练两年了，虽一只有报平安，却从未提过具体经历。”
他叹气，起身道：“现下朝堂闹立储，但陛下正当壮年，怎舍得放权？况且，三位皇子背后母族势大，陛下知道传位给任何一位，将来都会受制于人。”
卢瑜淼眼神渐渐失焦，联想到其他事，慌张开口：“陛下……陛下可是真的有意立……立……”
剩下的话她不敢说完。卢铭知道女儿听懂了，走到她身前轻抚发顶：“淼淼，我们现在别无他法。”
感受着头顶的触感，卢瑜淼忽然思考：姐姐和公主真的只是“外出游历”吗？姐姐早已及笄，父母却回绝所有说亲；等康定公主12岁，皇上特意指派姐姐随行，还压制立储之事，如今又点名让无男嗣的官员女儿入国子监，一切都像在给康定公主铺路。
卢瑜淼倒吸冷气，她现在非常想找姐姐聊天，姐姐找不到那就姜思鸢那只死鸟。
姜府后院，两只猎犬追逐嬉戏。姜思鸢倚着廊柱，望着残月，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偷偷从宁阳侯府带回的半片蜀锦。思考了一会后，转身回房，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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