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人意料的是,经过京兆府尹细细审理。曹光宗当真只有一个看管不力的罪名,出了上值,便是去戏班子里看戏。
不仅出手阔绰,而且日日都要去,戏班子的人都记得他。最近半个月,更是一日都不曾落下。
沈识焕都无语了,什么破戏那么好听。
曹光宗老实巴交地回答,“什么都听,不挑。”
京城各大戏院掌柜立刻证明,“没错,曹大爷的确是一点都不挑。谁家有了新戏,只要请了他,就一定捧场!”
沈识焕:“……”
够了。
不过倒也并非全无收获,兵器监中私下倒卖旧火器的倒是抓了一整串。兵器监仓库大得很,军中又要新不要旧,旧火铳自不必提,哪怕是没人要残次品也有得是销路,一点都不愁卖不掉。
查到这里,沈识焕也只好先放人。
即便知道公主府有古怪,但毕竟是皇亲国戚,没有证据不能扣着人不放。
虽然买家不知踪影,但是呈到堂上的火铳倒是都有了来历。至于火药就比较难,毕竟炸都炸了,实在难寻踪迹。
不过不要紧,还有沈识焕提前找到的二百斤火药。
二百斤□□往堂上一摆,火器监主事脸都白了。
他们再大的胆子也就是倒腾些废旧残次品,火药可不归他们管!
这就又要重新找线索查。
不过好在这回是现成的,京兆尹到底不是纯吃干饭的,近半年自中原进京的大大小小镖局足足有二十个之多,这显然不寻常。
镖师们倒是很懂得大隐于市,竟然大半还在京城。大牢里关着的小毛贼们提溜出来指认过,藏在暗中的山匪便找到了。
“就是他们,骗咱家山里藏着金子!”
“青天大老爷,咱们可是太冤枉了啊!!”
·
至此。
这个祸起“山匪劫道”的案子便差不多查清了,虽然沈识焕心中仍有疑点,但从表面来看所有证据倒是都能合得上。
审完最后一伙嫌犯,整理完卷宗。沈识焕抬眼一看,天已亮了,再过一刻便是辰时。再低头一看,林将军和刘大人互相枕着头睡着了。
这场景,实在令人发笑。
沈识焕清了清嗓子,刘丛山立刻坐起来,“唔,又要抓谁?”
“不抓了。”沈识焕问他,“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宫中同陛下复命?”
刘丛山瞬间清醒:“!!!”
这是来点亮他仕途的菩萨!
“去去去的!”刘丛山哈哈大笑,“沈大人稍等片刻,待我梳洗换装!你等我啊,我很快!”
说完,脚下踩着风一样跑了出去。
只是姿势不大雅致,看起来像是好些年没有这么跑过了。
·
一个时辰后。
刘丛山终于口干舌燥地意识到,沈识焕为什么要把他带上了。因为这案子,一案又一案,一环套一环跟说书似的,真的好长。
御前奏对,又不敢多喝水,即便有茶也只能沾沾唇。
不过面圣机会难得,刘丛山依旧饱含热情地说到了最后审理镖局的环节。
镖局是花银子雇的,没那么多讲究。再者沈识焕差不多已经把案情推断得差不多,撬开镖师的嘴便没那么难。
混在镖师中间的中原军,也被眼尖的林将军认了出来,其中刚好有那位击鼓告案的独臂男子认得的一位百户,由不得他们不认。
至于中原军与山匪勾结也确有其事。
……
京城的案子审完了,还有中原军要料理。元德帝听完,再好脾气的人都觉得不是很能忍。元德帝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没说出该如何处置。
沈识焕心如明镜,“陛下,中原军一事,还待再查。蔡将军年纪不小,替朝廷征战多年屡次立功,若不查清再处置岂不是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元德帝缓慢了点了点头。
他早便知道沈识焕样样都好,今日仍是有些刮目相看。查案干净利落不说,还进退有度。
“你二人做得好,朕有赏——”
刘丛山才刚升任,官职不好再动,只好惠及家人,给他的长子赐了一个国子学贡生。沈识焕则是从编修升为了翰林侍讲。
刘丛山出门的时候都感觉在飘忽,他斩钉截铁地说:“沈大人,来日叫我家康儿带上十条肉干去拜你!”
沈识焕莫名其妙,“我不爱吃肉干。”
刘丛山:“那是拜师礼!”
沈识焕:“……”
有病吧!他才十七岁收什么徒弟!
沈识焕把人往边上一推,“刘大人慢走,陛下留我用膳。”
刘丛山理智尚存,低声询问,“你早知道陛下不会动蔡将军?”
沈识焕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不是不动,是现在不能动。刘丛山或许没听说,但是朝中其实已经吵了有一段时间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确实不小。
三日前,参将邹利川带兵在北樑边界巡视时,遭遇开诚郡王部下的袭击,全军覆没。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都是北樑对朝廷的挑衅。消息传回朝中,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北樑早已对我朝俯首称成多年,这简直是以下犯上!朝中大臣们个个义愤填膺,力主出兵。
元德帝斥责开诚郡王为非作歹,更是给这热火朝天又添了一把火,立刻就要烧起来。
这事在大朝会上讨论了两日,就没有哪个大臣说不该打的。
朝廷这一仗,势在必行。
边境若要动兵,定要先保中原腹地安稳,否则岂不是上赶着给敌人送把柄?
不过这话,沈识焕不能说。
刘丛山没问出什么,倒也没多介意,乐乎地走了。
沈识焕转身,找到马祥。“马公公,我两夜没睡了。”沈识焕说,“给我找点提神的——”
马公公立刻掏出一个香囊。
“太医院陈圣手独门绝技。”马祥倾情推荐,“闻一下,清心醒神!”
沈识焕拿起来闻了闻。
面露难色地递了回去,好臭!
不过他也确实清醒了。
方才他在殿中看出元德帝犹豫,也瞬间想通了为何容妃情愿三皇子涉险,也要设计这样一出。
朝中并不乏有人提议派皇子出征。
三皇子的母家是将门出身,得天独厚。一旦出兵,陛下就不会轻易动中原军。
更何况——
陛下是想出兵的。
这一点在朝中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后宫的消息有时候比朝臣还要快一些。
·
沈识焕心下叹息。
一位小内侍从殿中跑出来,满脸笑容:“沈大人怎么还不进去,陛下见完了别的大臣,正等您一同用膳呢。”
沈识焕点点头,跟着小内侍进去。
沈识焕的父亲同元德帝交情深厚,对于沈识焕来说,元德帝也是个待他亲厚的长辈,待他真同自家子侄一般。
进宫就跟回自己家似的,陪皇帝用膳也是常有的。
元德帝虽然很有些年纪,依稀还是能看出端正的好相貌。只是社稷磨人,做皇帝的总是既想要大权在握,又不愿意真做一个孤家寡人,所以多少都有些拧巴。
沈识焕不记得,但实际他一出生便是在宫里养大的。
元德帝当时才刚被封为皇储,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燕太后更是一味地往他的东宫塞美人。
——先帝无子,才轮到元德帝做太子。可当时的元德帝膝下也唯有一女,难以继承大统。燕太后所为,乃是慈母心肠,任谁也不能指责她。
元德帝心中不喜,却也毫无办法。东宫三年,生下五个皇子。皇子们出生时,他还得高高兴兴地去同燕太后报喜。
实在憋屈得很。
东宫时处处掣肘,那段时间元德帝几乎夜不能寐。
唯有沈识焕的父亲搬到宫中陪伴,连刚出生的沈识焕也常被带进宫中小住。元德帝不喜爱自己被迫生的儿子们,倒是很羡慕沈识焕父子的孺慕之情。
长此以往,也对沈识焕生出许多偏爱。
大概人总是会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元德帝那时想——
若是他不来做这个皇帝,他的妻子也能有时间好生调理身子,或许他也能有个备受期待的儿子降生。
……
沈识焕如今十七岁,武韬武略均可见其天资过人。
前朝便有开神童试的先例,治下有钟灵毓秀的人杰,便是文治昌盛之兆。在元德帝看来,沈识焕是随便什么旁的神童才子都比不上的。
——沈识焕在宫中读过几年书,这不就是他亲自教养的?
更何况沈识焕在宫中读书的时候便同他亲近,逃课之前都知道先来他面前晃一圈,生生把皇帝变成从犯,只能捏着鼻子包庇他。
皇位寂寥,能有这么个不一味惧怕他的小辈实在难得。
元德帝嘴上不说,实际很受用。
元德帝今日原本是没有心情吃早膳的,但是又怕宫中伺候那起子人犯混账,叫沈识焕一个小辈来劝他。
这若是劝不好,岂不是要传沈识焕不得圣心?
元德帝只好捏着鼻子吩咐人宣沈识焕进殿中来用早膳。既已开了口,便又多嘱咐一句,叫御膳房送些年轻人爱吃的。
沈识焕进殿的时候慢了两步,元德帝已经把自己哄好了,还语重心长地说,“你今后也不该如昨日那般冒进,你若有闪失,朕如何同你父亲交代。”
“想当初——”
沈识焕一个不慎,听了满耳朵教诲和陈年旧事,眼观鼻,鼻观心,“陛下,饿了。”
元德帝正忆往昔,不由笑骂一句,不过也很快叫来宫人摆膳。
早膳间,元德帝特意夸了桌上的一道粥,看起来很需要赞同的样子。
沈识焕莫名其妙地跟着夸了几句,冯公公马上又给他多盛了一碗。沈识焕:“……”
元德帝见他喜欢,又在原本给他的赏赐里多加了一位御厨。
就挺突然的。
沈识焕料定今日不是谈政事的好时机,斟酌道:“陛下,三皇子……”
沈识焕与刘丛山面圣时,虽然都隐去了不说,可元德帝做皇帝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猜不到嫔妃和皇子的小心思。
“子璀。”元德帝苦笑着摆摆手,“还不至于要你个毛头小子来安慰朕,方才当着刘丛山的面朕不好多赏你。”
“除了升任翰林侍讲,朕还给你留了好东西——”
“……”
马祥公公笑意盈盈地端上了一株紫灵芝。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不就是颖州百姓献上那株令天子龙岩大约,大赦天下甚至开恩科考试的,那一株九茎相连的紫灵芝?
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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