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洛惟却默然不动地浮在玻璃后面看着林侑时。
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然而那视线却分外的黏腻与压迫，就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讲，林侑时有种被对方用视线舔舐的侵犯感。
林侑时忍着不适转过身下了楼，一路上她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这条人鱼。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条畜生而已。
他不是人，所以没有人的智慧与伦理，不知道什么叫作羞耻，也不知道什么叫作收敛。
林侑时的脚步因为自己的思绪而有一瞬间的缓慢，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隐藏在别人身体里的跟踪她的怪物，那和洛惟极其相似的气质。
林侑时的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骨节有些发白。
不可能的，一条人鱼即便智慧再高，也不可能具有如此逆天的特殊能力，还不被帝国捕捉到精神力波动。
就当林侑时想要继续往楼下走的时候，一抬眼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极为不想见到的人。
“我想去祭拜一下…叔叔阿姨，”波伊尔今天没有穿军装，额头的碎发垂下来，让他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与肃然，“你和我一起去吧。”
研究所的研究员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进入研究所，两个人对立的场景引来了其他人的注视与关注。
波伊尔垂眼，对林侑时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就这一次。我都还没有去过。”
但是其实波伊尔自己也不敢奢求林侑时能够同意，然而片刻后脚步声重新响起，然后越过他走到了他的前面。
“走吧。”
清冷的声音骤然间唤醒波伊尔的神经，他猛然抬起头，“好，好的。”
不过林侑时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波伊尔的身上，即便是坐上了波伊尔的车，而车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林侑时也始终在不停地翻着帝国范围内所有有关人鱼的文献资料。
“遇到了什么问题吗？”波伊尔忍不住开口询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在军部能够接触到很多你们无法接触到的资料，我可以帮你。”
波伊尔不知道林侑时为什么而烦心，但他却下意识地怀疑与那条人鱼有关。
想到那条人鱼，波伊尔的脸色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林侑时关闭所有的文献资料，有些疲惫地说，“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吧，特纳家族的大少爷。”
波伊尔张了张嘴，无法反驳，所以他只能使出自己小时候的惯用手段来博取她的怜惜，“我最初只是想要让你过得更好一些。”
“如果你不出现或许是这样的。”林侑时对波伊尔说，“不要说什么你是被派过来的，没有办法避免，波伊尔，你自己心里清楚。”
波伊尔苦笑一声，“所以我现在在你那里已经没有一点的位置了吗？”
林侑时没有回答。
熟悉的墓园就在前方，波伊尔把车停在山脚，然后和林侑时走了上去。
今天依旧没有太阳，密布的乌云预示着这里即将到来一场大雨，然而林侑时与波伊尔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终于林侑时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山顶的附近，这里有两座紧挨着的坟墓，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与死亡日期，照片上的人依旧年轻美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侑时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垂下双眼。
另一边的波伊尔把手里拿的两束百合放在了地上，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维持着那样半蹲着的姿势，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墓碑上，泪珠从他的眼尾滚落下来。
“妈妈，爸爸……”波伊尔轻声呢喃着。
林侑时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她走到一边背对着波伊尔看向山下。
事实上，在波伊尔十二岁之前，他一直都称呼她的父母为爸爸妈妈。
林侑时第一次见到波伊尔是在八岁。
波伊尔是林家邻居的孩子，一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omega，独自一人带着儿子搬入他们隔壁的房子当中。
彼时的波伊尔只是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小娃娃。
为了养活这个小娃娃，波伊尔的母亲不得不外出工作，然而波伊尔就被寄养在林侑时的家中。
波伊尔很懂事——至少林侑时的父母都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波伊尔的母亲在工作的时候意外去世，为了不让他成为孤儿被送往环境极其混乱的孤儿院，林侑时的父母收养了他。
于是在林家的户口下多了一个波伊尔。
因为工作的缘故，照顾波伊尔的责任大部分都落在了林侑时的身上。
对待这个弟弟，林侑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但是很可惜，这是个身体状况非常脆弱的小可怜，在她的关照下，波伊尔有几次都位于生死的边缘……直到他被纳特家族带回去，身体虚弱的状况逆转，突然间变得强悍起来。
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六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两条生命的逝去。
天上开始掉下雨滴，空气中泥土的味道让人觉得憋闷和潮热。
波伊尔半跪在坟墓前闭上自己的眼睛，直到雨越下越大，林侑时开口说，“走吧。”
波伊尔睁开双眼，从地面上站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裤子，那短暂的柔软与委屈被他深深地埋入自己的心底。
他知道，林侑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宠爱与忍耐自己。
从墓园出来，两个人又回到了研究所。
林侑时把喂食的任务交给了李丁兰，不管是人工喂食还是自动喂食她都不在乎，她马不停蹄地递交了一份退出实验的报告给波伊尔，军部同意之后会进行上报，到时候她就可以退出实验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侑时始终觉得有些不安。
然而不到三天的时间，她的申请报告便通过了，在被波伊尔带往清除记忆的研究室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原本以为可能会遭受阻碍的申请居然毫无阻碍地就通过了。
三天的时间不算短，但是也绝对比林侑时预计的时间要长。
看着前方波伊尔挺拔的背影，林侑时第一次软和了态度，“谢谢。”
能够如此迅速完成程序的原因只可能是波伊尔在其中的斡旋。
波伊尔的背影一瞬间的僵硬，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进入实验室之后，林侑时被要求独自与医生进入全金属的房间内。
“请躺在床上。”医生开口。
林侑时按照要求躺在床上，露出自己的手腕与脖颈。
虽然早就听说有这项技术，但是林侑时还是第一次进入这里，不免有些紧张。
医生将一些金属片贴在了她的头上与脖颈上，然后又链接了她的脖颈，“记忆清除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些刺痛，但是这都是正常现象。”
医生态度很和蔼，“哦，对了，你还未签署同意书。”
同意书只是关于本人是否自愿接受记忆清除手术，有关于记忆清除的具体内容却没有提及。
林侑时犹豫了下，“这里不需要写明清楚了什么方面的记忆吗？”
医生还在调试设备，闻言说，“既然已经决定忘记的记忆说明不打算想起来，那还有保留文字的必要吗？”
医生说得也有道理。林侑时于是在看了一遍过后，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现在麻烦躺回去。”
医生对她笑了笑，摁下了设备上的启动按钮，“即将开始记忆清除程序，祝你好运。”
“倒计时，3”
“2”
“1”
剧烈的刺痛瞬间扎入林侑时的大脑之中，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随即就被床下伸出来的金属爪子锁住了四肢。
有那么一刻，林侑时恍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被当作实验对象对待，但紧接着，她的思维便沉入黑暗之中。
门外——
波伊尔笔直地站在门口等待林侑时出来。
然而就在他等待的时候他接到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通讯。
波伊尔皱起眉头，“现在回去？我正在执行任务，如果不是军部……”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边的中年男声低沉而阴冷，“波伊尔，你应该知道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让我失望，不然我也不会确定我会做什么。会有人前去接替你的工作。”
波伊尔的手指攥起，片刻之后回答，“好的，父亲。”
挂断通讯，波伊尔回头看了眼房间的大门，然后转过身朝外走去，一道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漠然地站在了原来波伊尔所站的位置。
十五分钟后，林侑时脸色惨白地走出来。
她晃了晃自己的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被清除了什么记忆，然而知情书上确实是她自己签署的姓名。
“林侑时。”
门口高大的军人站在她的面前，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林侑时不确定是不是有一瞬间出现了浅淡的茶色。
“我是军部人鱼实验基地的负责人，”他说，“从今天开始，你被任命为人鱼S003号受孕实验的专任负责人。”
他打开一份电子文档，“如果没有异议，请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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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清除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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