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着他脖子的手指忽地松开了,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祝庆双手扣住对方的铁手,掰开缝隙,喘了口救命气。
他不想杀自己。
这个信息像一缕曙光照进祝庆的脑海里。
是了。季璨提过,他这张脸足以当替身来着。
祝庆壮了胆,企图憋出点可怜的眼泪,可惜没天赋,于是只能挤出一个难看又讨好的笑。
对方却一直僵在那里没有反应。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祝庆祈祷着是季璨他们。但很不幸,他这个人向来点背。新来的一波子弹凶狠异常,摆明了要把灵堂荡平的架势。
你来我往,一阵扫射。
一枚子弹破空而来,贯穿皮肉,打到祝庆身后的墙上。
祝庆目瞪口呆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黑麦。
敞开的西装下,白衬衫濡湿了一块,渗出血来。可这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他伸手将祝庆的脑袋按到地上,自己反身开始还击,一阵哐当乱响,对面倒下去几个。
看着炸成废墟的灵堂和眼前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祝庆清楚,摆在他面前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绑上眼前这条大船。
他很惜命,他不想死。
祝庆抱住黑麦的胳膊,激起对方的下意识反击,他又被哐叽一下按砸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救我,救我!”祝庆契而不舍,再次抱上,哀嚎地发自肺腑,自觉这辈子从未这么真诚。
黑麦依旧没吭声,祝庆顿觉悲哀。
下一秒,祝庆觉得自己身体一轻,黑麦伸手揽住他的腰。祝庆不清楚那是什么姿势,但却让他完全无法动弹,紧得令人窒息,黑麦几乎是用他的身体压住了腰间流血的伤口。
蹚过一地的尸体,黑麦且战且退,弯腰越过后门,回头持枪,瞄准了灵堂某个方向。
似乎想到什么,黑麦顿了顿,反手用枪托砸了下祝庆的眼睛。
力道不大,祝庆不明所以地闭上了眼。
下一秒,纸屑飞扬,爆炸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引爆了,倒塌的横梁燃烧起来,隔断了追击者的路线。
祝庆耳中嗡鸣,艰难睁眼,被呛得不轻。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不是自己傍上了这个人,现在自己估计也被火烧了。
人固有万千种惨烈死法,烧死却是他最不愿意选择的。
入夜是纸醉金迷的开幕仪式,殡葬馆在武东港上城区,高档位置,飨宴无数。因为爆炸事故,车道被拉了警戒线,走不掉的豪车按着鸣笛,堵成一条风景。
雨声淅淅沥沥,街道霓虹灯倒映在肮脏的雨水坑里,只要一个脚印,就足以将这个城市的虚影碾碎。
祝庆被夹着四处逃窜,黑麦似乎没有开车的意思,一路走一路看,穿梭在隐蔽巷口,不时回头,警觉地过了头。
路线逐渐远离上城区,逼近城中村,那里贫困和混乱是主流,债台高筑“被跳楼”等死法更是常事。
祝庆瞬间后背发凉。
又一个街口,星星点点的荧光服挡住了去路,是警察在盘查。
一批骑摩托的交警迎面驶来,黑麦显然也看见了,他停下了脚步,捂着祝庆的口鼻,藏在昏暗潮湿的巷子里。
警车飞驰而过,渐渐没了声音,黑麦却一点没松开他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度日如年,只有巷口几个铺子间错闪着暂停营业的霓虹光。
祝庆横了心,小声开口让他放开手,对方没反应。拔高声量也没用。无奈之下,祝庆只好咬了口勒住他胸口的胳膊,这回有反应了。
祝庆没敢看黑麦的脸,只是指着一条街之隔的某个方向,连说带比划地表忠心。
“去那儿。”
黑麦眼中晦暗不明,他顺着祝庆指的方向看去。
一间24小时成人用品商店,还有个骚气的名字——好再来。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祝庆急得躁郁,开始怀疑这人或许低智,交流也忒费劲了,他指着黑麦腰间的伤口,做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
“再流血你会死的。”
漫天警笛声里,黑麦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抵在腹部的枪口时刻提醒着祝庆,自己身后有个魔鬼。
祝庆将手缓缓移到鼠标上,咔哒一声点击,切了监控,关了照明的大灯,拉了卷帘门,顷刻间,店里只剩下幽暗的粉紫色光源。
做完这一切,祝庆感觉到腰间的禁锢松开了。
祝庆后退几大步,意识到眼前这人高过他一个头不止。
沉默伴随着尴尬恐惧滋生,祝庆试探性地开口:“这是我的店,平常不会有人来。你要不要去医院?”
黑麦盯着祝庆开合的嘴唇,皱了眉。
祝庆赶忙改口:“刚刚想起来,我这里应该有医药箱。”
说着,祝庆就摸索着推开了一道暗门。
小店里隔了个鸟笼单间,供他休息,平时会备点紧急装备。
祝庆将医药箱打开,敞给他看。
黑麦依旧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却有了松动,似乎明白了祝庆的意思。
大概是瞧见了祝庆颤抖的手指,黑麦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枪,退后一步拉出了个安全距离。
黑麦从医药箱中捡起夹子,脱掉了身上肮脏不堪的工作服西装。伤口血肉模糊,嵌着玻璃碎片,祝庆看着都幻痛,可他眼皮却不眨地夹出,咬着绷带,低头缠绕。
简直不是个人。
余光瞄见眼神乱飘的祝庆,黑麦勾起脚尖,扯来一个旋转椅,一只脚踩椅,一只脚点地,结结实实挡住了出路,将祝庆困在里面。
祝庆贴着墙,态度老实,默不作声地看着。
衬衫遮住了实体,但祝庆觉得这身衣服底下一定一身横肉。
这么想着,祝庆觉得被勒过的胸骨又隐隐作痛。
本来低头包扎的黑麦冷不丁抬头,祝庆探究的目光没能逃得掉。
祝庆赶紧解释,黑麦却依旧只是盯着他的嘴唇,片刻后才撤回目光。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在祝庆脑海中浮现。
祝庆悄悄移到一旁,端起医药箱,不经意脱手,铝盒猝不及防砸到地面上。正常人出于生理反应都应该被吓一跳才对,可眼前这个人却依然毫无反应,或者说,他的反应有明显的滞后。
他听不见。祝庆在心里确定了这个事实。
难怪,一路走来受重伤也不出声,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八成还是个哑巴。
一个被黑白两道调查追杀的人,竟然是个聋哑人?联想到灵堂里此人刀割麦子的行径,祝庆匪夷所思之际又多了层胆战心惊。
一时间,脑中犹如万马奔腾,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孟逢今要说他合适接近此人了。
祝庆大学期间做过一年志愿者,在一家特殊儿童学校学了手语,还拿了奖。几年过去,这个本事现在依然能捡的起来。
晦暗不明的逼仄空间里,祝庆缓慢而生涩地打着手语。
“你要去医院。”
这可是枪伤,人总不能死他店里。
黑麦停下手中动作,就那么直愣愣看着祝庆比划着,好一阵之后,他才似乎意识到对方是在打手语。
只那一秒,黑麦眼中就燃烧起了怒火,带血的钳子“咔”的一声被扔进医药箱,他起身朝祝庆走来。
翻脸比翻书还快。
祝庆赶忙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人的变脸似乎就是在他打手语之后,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想要辩解又意识到对方根本听不到,简直走进了死胡同。
祝庆被逼得脚尖贴墙,退无可退。
巨力碾压,祝庆被黑麦强行按在收银台上,像一只躬身的虾,那点反抗力气着实可怜,毫无作用。黑麦的一只手在他的腰间口袋摸索着。紧接着,那只粗糙的手穿过衣服,摸到他的腰,像一只巨蟒游进丛林。
自上至下,摸了个遍。
粗糙结茧的大手让祝庆甚至感受不到所谓屈辱,只有被打破安全界限的恐惧。
那双黑色的眼睛终于近在眼前,滚烫的呼吸黏在他耳边,涌进鼻腔的全是血味,让祝庆生理性颤栗。
腮帮一痛,祝庆吃痛张开嘴,眼看着黑麦竟然伸手塞入他嘴里,从他的牙齿上一排排摸索过去,十分粗暴。
祝庆只能任凭那指关节抵住他的舌头,一寸寸没入深喉。他紧闭双眼,睫毛颤抖,唾液很快便浸湿了对方的手指,有些无法咽下的只能顺着他的嘴角流淌出来。
在确定什么都没找到之后,黑麦终于松开了手。
祝庆得了喘息机会,眼角通红,不受控地双腿打软,握住桌角干呕起来,眼眶鼻腔全是酸涩。
他根本没对他放松警惕,刚才是在检查。
如果季璨今天真给他装了什么通讯设备让他来卧底,估计他现在已经被黑麦毙了。
祝庆脑子清醒起来。他猛地意识到,按照传闻里黑麦的能耐,又怎么会沦落到需要他来援救的境地……那些七弯八绕的躲藏,不过是场试验,为的是看他的反应。
黑麦在拿他的命玩。
猫捉老鼠而已。
什么狗屁长得六分像,什么唯爱替身面孔。能干这行的,脑子不清晰的有几个,还真能一眼发情,把替身当成正主?
祝庆摸索桌上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最后只抓到一只招财猫,挡在胸前。
黑麦则无动于衷站在原地,似乎祝庆的行为在他眼里极其可笑。
视线落到黑麦腰间的枪,祝庆也明白了悬殊。
绝望当头,原本落锁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叩响,祝庆心里一喜。
“祝庆?祝庆!”
听出是季璨的声音后,祝庆的心瞬间跌入冰窖。
要是让这疯子看到他跟警察认识,他肯定活不了了。
黑麦看着被垂得起伏的卷帘门,并不紧张,反倒是打量着祝庆,似乎也在等他的反应。
祝庆没忘掉他手里还有枪,他没想跟子弹比速度。
脑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隔着门喊话:“我在。”
“你还好吗?我在现场没看到你,只能来这碰碰运气。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被吓到了?”
黑麦的身影逐渐逼近。
“我没事,跟你说完话我就走了,澡刚洗到一半就听见你声音了。”祝庆满头大汗,只想赶紧把人支走,他觉得黑麦那股灼热的呼吸就在他颈后喷薄。
“你没事就好。”季璨的声音冷静下来,“殡葬馆发生了爆炸,这几天你就待着不要出来了。”
祝庆一阵应付拉扯,季璨终于离开。
狭小的空间里的高大身躯,简直就像逐渐展开四肢的怪物影子。
祝庆汗湿衣襟,咬牙直视。
手上一轻,祝庆回神之际,那个招财猫已经落到黑麦手中。
黑麦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度可观的钱,压在招财猫底座下。
祝庆浑身发颤,不明所以,没半点松懈,紧盯着,等着对方进一步表态。
可祝庆没等到。
黑麦就这么走了,留给他的就只有一沓沾着血渍的钱。
一连几天,祝庆都心有余悸,谢绝所有来电。
武东港的殡仪馆爆炸案成了一周以来最热议的新闻,网络贴吵翻天,祝庆蜷在小店的隔间里当了好几天阴暗老鼠。
再出门已经是一个凌晨深夜,没别的缘由,只为口吃的。
他不能先把自己饿死。
走在路上,飞车党飙过,呼喊声震天,祝庆回头,后面没人跟着。
走两步,停下,回头,依旧没有人。
祝庆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是那种疑心病发作、魔怔了的人。
到店的时候,烧烤摊已经坐了一半的人,祝庆挑了些烤串,自个儿找了个塑料凳坐下,开了瓶冰啤。
冰凉涩苦的廉价啤酒充斥口腔,有那么一瞬间解了他的心结。
卖烧烤的老阮见他就笑,给他端了份爆炒蛤蜊。
祝庆愣了,他没点这个,老头凌空虚指了某个方向。
对面坐着一个穿纯白短袖的年轻男人,一头微卷的棕发,白炽灯下发着光,像雕塑。他迎上祝庆的视线,腼腆地笑了笑。
祝庆错愣片刻,随即点头微笑。
那是他曾经的邻居。
祝庆盘下成人用品店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旁边有家会所,能赚到小钱,悠真有几回也到他这儿买过套。
悠真有一张很纯粹的东亚长相,小意温柔,内敛静谧,又自带忧郁氛围,完全不像澜曼这边风风火火的华裔。每回悠真来,祝庆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搭上话才知道对方果然是外国人。
之后会所搬迁,悠真也就离开了。再看到他,祝庆有点意外,更掺了点伤感。他总觉得像悠真这种漂亮的人不应该落在这种地方,总有点重回火坑的意思在。
悠真举起冰啤,起身向祝庆的方向走来。
祝庆看见美人心里也明媚,不自觉扬起笑容。冷不丁,余光瞥见个人,笑容僵了,一口啤酒没下肚,半道卡在了喉咙里,没把他呛个半死。
新一批人进了露天烧烤摊,走在最后面的人正好与悠真擦肩而过。
那人脖子上贴了一块手掌大的药膏贴,遮住了醒目的纹身。他不动声色落座,不偏不倚,正好在悠真斜后方,正对着祝庆的方向。
一身良民打扮,右耳塞了个耳机似的东西,戴了顶鸭舌帽,皮肤在白炽灯泡下打成惨白一片,加上黑漆漆的大眼珠,活像个纸人。
视线交触,没有躲闪,好像就等着被发现。
正是黑麦。
祝庆握着冰啤的手有点打颤。
果然,从他出门开始,就一直有人跟踪他。
他盯了他多久?是从他出门的时候开始的吗?还是更早?一周前?还是说……
根本就没离开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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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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