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子渝闻声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你很愧疚?”
鹿离枫没有说话,但箫子渝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
“可这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一来没参与,二来没指使,为何要愧疚?”
“但我……”鹿离枫捂住脸,他的红衣好像湿透了,沉甸甸地落着水,一滴又一滴,“可我明明……若当初我再勇敢些,我就能帮他……我是个罪人……”
“他不会怪你的。”箫子渝放轻了声音,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鹿离枫的肩,“师兄,人总会有些遗憾、愧疚的事情,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何定要让它控制你呢?”
他说完这话,便起身将窗户关好,旋即又点了一支安神香。
“师兄若是实在思索不开,不若今日便宿在这,我们彻夜长谈?”
鹿离枫闻声抬了眸,烛火下,箫子渝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端着一杯水轻轻向他走来。
“阿渝,你变了。”鹿离枫张了张口,接过水来,指尖有些无措地摩挲着杯壁,“若是之前,你许是会先笑我几番,再去押着我去寻那人道歉。”
箫子渝端着杯子的手一顿,险些呛了水:“那时是有些不懂事了。”
谁让他那个时候失忆了,还当自己是几岁小宝宝呢,现在披着个一千岁老人的皮,怕是与丹昂子都差不多了,他是不敢再做出那些事儿了。
他说完这些话后,鹿离枫看了他许久,久到箫子渝都有些不自在了。
因为那双眼里有炽热的眷恋,有无尽的遗憾,好像……还有愧疚。
箫子渝张了张口:“师兄……”
“风倾余近来如何了?”鹿离枫率先问话。
“一切安好。”箫子渝放下杯子,指尖微动,想着将有些凉的茶水热热,“一月后太荒将举办风月会,我准备去看他。”
“也好。”
关于风倾余还活着,并成为太荒之主的事他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兄师姐们,这事尚未传开,但他们几人倒是清楚的。
鹿离枫拦住他要热茶的手:“不必了,我一会儿就走。”
箫子渝停了手,便听鹿离枫认真道:“阿渝,你与风倾余之间的事,真的想好了?”
“嗯。”他轻轻点头,“想好了。”
算起来,从千年前幽州见面那会儿他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如今再没个结果,倒是他欺负人了。
见鹿离枫还要说什么,箫子渝开口道:“师兄,喜欢他这件事不是我一时口头之快,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固执,一旦认定了,心中便再也顾及不了他人了。”
“师兄,向前看。”
“你知道我……”鹿离枫话语一滞,箫子渝的眼眸便这样坦率地望着他,让他晃了神,“是我不对了。”
他起身:“阿渝早些歇息,我不打扰了。”
说着,鹿离枫便拿起红伞,没入雨中。
箫子渝目送着。那红伞虽然撑着,却还有不少细雨淋在鹿离枫的身上。他分明健康有力,却步履蹒跚地行着,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为什么一定要栽在我身上呢?”箫子渝轻声叹息,叹着叹着就有些怀疑自己了,“我这三百年确实没有到处沾花惹草吧?”
他绞尽脑汁,将三百年来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若说招惹,也就是封亓遇难救了一把,和鹿离枫确确实实没什么过度的交集呀。
箫子渝有些怀疑自己了。
-
翌日,细雨还在轻轻飘着,浸润了后院里才翻新的药园。
箫子渝正撑着伞给药草引灵,做得差不多了,他便缓步行出殿内,卡着早课的点进了讲堂。
许是大家没有想到今日的讲学长老是箫子渝,在他进来的一瞬间喧闹的讲堂瞬息灭了火,接着便是满堂的传音。
“不是吧不是吧,讲学长老怎么是箫宫主?”
“这节课本来是剑术课,据说箫宫主可是自创剑术,能得他的指导这不是三生有幸!”
“听说箫宫主讲学不严,徒弟都是放养式的,以后的日子舒服喽!”
“他包庇徒弟做出屠杀的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教出什么来,还是别抱期望了。”
箫子渝默默摆了头,这些小辈们修为不及他,通灵内容基本都入了他的耳。总之,夸赞、贬低比比皆有,箫子渝听得也有些头疼。
他缓缓扬了声:“这节去外殿比剑,大家都把剑带上。”
灵剑与剑修之间也存在一个循循渐进的关系。只有两者共鸣达到一定高度,才可以将灵剑收归体内随时召出,就如他的胜邪一样,只不过百日永夜他身死后更名向来被楼三千收了去,后来又阴差阳错被他带了回去送给风倾余了。像现在这些小辈,基本上是没有能收入体内的灵剑的。
小辈们表面上应了声“是”,背地里却炸开了锅。
“我最讨厌比剑了!”
“哎,待会还是你我比,都别用力哈。”
另一个弟子没听清,又传音给他:“你说什么?”
箫子渝默默张了口:“他说待会与他比剑,你俩都放放水。”
“……”
于是,在弟子们浩浩荡荡前往比试台时,还有两个弟子正在绕着东宫跑十圈。
比试台设有专门的避雨屏障,在台上不仅能看见外面的雨丝,还能听见雨声、风声,极为惬意。至今,无为弟子们都以为治和君当年设置这个屏障是为了告诫弟子们勤加练习,唯有箫子渝知道是因为当年自己喜欢在雨中舞剑,治和君多次劝说无果,才在这地方加了一个避雨屏障。
当年这事情传出来,千黛西和鹿离枫可是笑了他好一阵子,说他是师尊最宠的徒弟。
想起这个,箫子渝也有些无奈。
他那时候早已修为大成,这些雨也奈何不了他什么了,但治和君非要在意,硬是钻研一天建了一个可以依据天地灵气撑起的屏障,且只挡雨雪,不遮风花。
也是治和君这么一出,使得三百年前箫子渝与人在雨中比试时,恰好借助了风雨落花,既将对手轻松击退,又练就了花霰剑修的名号,在姑娘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也幸亏那时候他与风倾余还没有相识,不然小徒弟可又要在心里可劲灌醋坛子了。
想完这些有的没的,箫子渝敛了神色,望着已经站好队的弟子们。
箫子渝扬声道:“先自我组队。”
这话一落,场下瞬时一阵欢呼,弟子们陆陆续续选好了试炼对手。箫子渝见他们选得差不多了,嘴角缓缓扬起:“现在,前后交换试炼对手。”
众弟子一愣。
“什么啊!我都不认识他!”
“完了完了这还怎么打?”
“兄弟,兄弟听我说一句,我们都轻……”
这话还没说完,箫子渝便默默用灵力加持了声音:“淘汰制,输的人绕东宫跑一圈。”
“啊??!”
那人即刻回道:“对不起了兄弟。”
见有些人还有些犹豫,箫子渝又拿出了自己师尊治和君的看家本事:“没选好的和我打。”
话音落后三息,所有人都选好了试炼对手。
箫子渝颇为满意地扬起笑,面上淡定自若地定着比试顺序,心中的笑都快要掀起几个屋顶了。
看着弟子间互相比试,箫子渝还在心中暗戳戳想着:“师尊的方法就是好用。”
毕竟当年可是能征服他的人,治和君无论是修习还是手段都是高明得很。
于是,东宫听课的弟子们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噩梦。
理论课,箫子渝不仅自己讲,还点人讲,不仅竖着点横着点,还根据发饰颜色、腰带款式点,凭一己之力让不爱穿派服的新生弟子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穿上标准派服、束上标准发辫。偶尔封亓路过时,还以为箫子渝在研发什么新的傀儡杀阵。
剑术课,上惯了弟子间的比试对打后,箫子渝又创出了新的赛制,弟子们淘汰出最优秀者,可以得到一份奖励。
最初傅天骄好奇,便在一众新生弟子中脱颖而出,于是箫子渝含着笑折了枝樱花,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将傅天骄揍了个四脚朝天。以至于后来弟子们情愿去绕东宫跑圈也不愿意再争夺第一了。
但箫子渝又想出了一个招。
当一个弟子因控制力道有误,颤颤巍巍成了第一后,箫子渝默默扬起来笑:“最后一名,与我比。”
“阎王啊!!!”
东宫每日都传来弟子们的哀嚎声。有几个好奇的弟子偶尔上来查看时,都能看到一众弟子扶着腰、瘸着腿,步履蹒跚地回到寝宫。
大家都在传箫子渝下手之重乃人间活阎王,可他却偏偏下手又很有尺寸,被揍的地方虽然看起来鼻青脸肿、残忍至极,可实际上第二天睡觉醒来都消了,连请假的机会都没有。
不少弟子之间哀嚎,路过的长老宫主瞧了,也只能笑眯眯地讲着这些伤不仅没伤根基,反而还打通了灵脉。
总而言之,弟子们本是想找人抱怨,结果却换来了别人对箫子渝的夸赞,这下弟子们心中可更怨了。
除却教导这些新生弟子外,这一个月箫子渝也忙着养药草、练药草,偶尔有兴致了,还照着儿时雕刻的木剑又雕了两个。
日子过得惬意至极,终于在又一锅丹丸练成的香味中,箫子渝缓缓起了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又带上几瓶极品丹药和秘境中淘来的珍宝缓缓行去了西宫。
去西宫前,箫子渝还特意问了师姐千黛西之前为他带的暖石从何弄来。
做完这些,他便摇摇晃晃到了西宫主殿。
驴三多艰难地从稻草堆里爬起来,一晃眼瞧见了箫子渝那张脸,直接吓得清醒了。
“药……药王今日不在,上后山采药去了。”
箫子渝笑眯眯道:“我不找他,我找乐毅。”
乐毅是在箫子渝叛出无为后拜丹昂子为师的,按理说两人应当毫无交集才对。况且乐毅这人极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平日炼药抓药,顶多也就与风倾余有些交集。
但驴三多可不敢多问,毕竟这位可是比风倾余那位祖宗更难伺候的一位,于是屁颠屁颠地指了方向。
箫子渝也是二话不说,到了地方。
药香浓郁散来,乐毅正着一身青衣,轻捻着水壶,行在药园之中。
箫子渝默默收回对药草觊觎的心思,整了整衣物,缓缓行了过去。
“你来了。”乐毅没有抬眸,仍是一手提着衣袖,一手淡淡添着水。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箫子渝应声颔首,轻声道:“别来无恙,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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