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盛，浓郁药香中缓缓蒸起一丝一缕牵绕的薄烟。
轻烟之下，二人正坐在小院一处石凳之上，茶香伴着药香，一时浓上加浓，熏得箫子渝都有些困意了。
“阿无，怎么今日想起来寻我了？”
乐毅轻卷袖口，微抿着茶水。
箫子渝眨了眼，笑道：“自然是想国师你了。”
“贫嘴。”
风很静，香气弥漫，两人端坐，一时间恍若隔世，如梦初醒。
“国师……”
“阿无……”
两人同时开口，乐毅怔了怔，旋即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闻声，箫子渝便直言了：“那国师打算如何做呢？”
“我既然有本事从当年的战事活下来，自然有本事知道这些年你干了什么。”乐毅轻抿茶水，衣袍随风，瞧着毫无灵力、若不经风的模样，但箫子渝却知道眼前这人早已跨入了八级灵纹的境界。
“我身负天境，这些年来日日推演，所得结果皆只有一个。”他轻道：“阿无，你也是被天道选中见过天命灵鉴的人。最后的结果必须是他，他必须死。”
“你替代不了，也改变不了，八百年前就是你自负的结果。如今，幽州再次动荡，百日永夜若真的再次降临，你该当如何？”
“那时是我心性、灵力有限。”箫子渝默默抬眸，“这次不会了。”
他的眸中深邃坚定，似含风雪，汹涌波涛。
乐毅有些晃神：“你与绕指柔倒是极为相似。”
箫子渝却认真道：“我像的是姜宿，不是绕指柔。”
乐毅却一笑：“有什么区别么？不都是他？”
“不一样。”箫子渝道，“姜宿是人，绕指柔是神。”
-
随几场大雨、清风洗过，一月转瞬即逝。箫子渝着一身白衣，耳坠随风，扳指青翠。
一片花海过处，他随灵河缓缓而下，立在了七千阶梯之上。
不过几息，一阵风拂来，红扇一开，鹿离枫如同从天边红日现来，火红耀眼。
“师兄，走吧。”
此次太荒风月会特意邀请了人妖各大势力，他二人倒是不用刻意隐藏气息修为了。
两人修为都到了八阶以上，于是箫子渝与鹿离枫二人很自在地来了一场剑修之间的比拼。
两人灵剑一祭便是飞，灵光划过天边，有些许云彩坠落，落在身上、发上，随后又被潇潇洒洒地甩开。若不是二人飞得足够高，足够远，也许地上的人都得听着破风声一路呼啸而来了。
不出半日，两人便到了地方。灵剑停的那刻，箫子渝纵身从半空中跳下，吓得鹿离枫险些丢了扇子，旋即落地时刻灵纹一闪，稳稳站立。
鹿离枫紧追其后，见了箫子渝心中还在隐隐跳动：“阿渝，你可吓死我了。”
这高度其实还没有风倾余那时摔得高，但箫子渝并没有提及这件事，只是莞尔一笑，旋即拿出请帖，随一众人一同入了城。
太荒城虽不及康城繁华，但也是遍地商贩、夜夜笙歌。
风倾余本说着要来接他的，但箫子渝却玩心大发，与徒弟比赛，说是自他跨入城门这一刻起，风倾余便来寻他，看几日能将他找出来。若是三日内，箫子渝便会给他一份礼物，反之风倾余给他一份。
所以箫子渝才特意从高空跃下，灵纹术瞬发的那刻便是告知风倾余他已然到了城门，后面他便极快将气息收敛起来。
鹿离枫有些不解：“阿渝，此时仙门弟子众多，你也没必要隐匿修为。”
修为越强，周身的威压也就越强，箫子渝是怕风倾余顺着消息寻到他，毕竟他可不想刚进城门就被风倾余逮住了。
但当着别人说这些几乎是**的事来，箫子渝难免也会老脸一红，于是他干脆笑笑：“毕竟我对妖族不熟，还得仰仗师兄你。”
若是此刻傅天骄听了他这话，想必下巴都要掉了。
可惜鹿离枫不知晓这些事，也恰好就吃箫子渝这一招，瞬时感觉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阿渝可放心跟着我好了。”
箫子渝笑着点头。
街道热闹非凡，店门大开，每每清风拂过，皆能吹起灵石碰撞的声响。
二人艰涩地从人群中挤出，终于顺着请帖来到了设好的客栈。
风月会早在开办前，风倾余就往各方主要势力发了请帖，并准备好了对应的房间，身为上三宗的无为四宫殿自然是最豪华的那间。
二人拿出请帖开了门，刚行到外围门口，便有一股木檀香悠悠飘来。
鹿离枫看着箫子渝无奈地笑了一下：“难怪阿渝喜欢他了，连你喜欢的薰香都记得清楚。”
箫子渝不语，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无为早就放出二位宫主来的讯息，所以寝宫也是准备的二人间。行过漫长的长廊，便是两个方向相反的房间了。在分开的那道岔路口墙面上还画有一紫一红的图案。
箫子渝细细瞧了一下，嘴角又勾了勾。
这上面的两道图案正是灵纹符号，红色那边写得鹿离枫的名字，紫色这边……
他默默敛了心绪，正色道：“途中劳累，阿渝便不打扰师兄歇息了。”
鹿离枫刚点了头，箫子渝便即刻转身行了去。
他的脚步渐行渐快，长廊间也随着他的步伐叮叮当当响着曲调，旋即，没入光屏，兰花一片。
箫子渝在幽香中推开了门扉，入眼的便是窗纸上极为精巧的舞剑少年。素衣随风，置身花海，不远处，还有一条忽远忽近的小河。
那是他二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室内陈设简洁端庄，倒是与东宫主殿别无两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窗纸上的画像和屏风后一处幽幽泉水。
箫子渝有些想笑：“傻子，整个客栈都来做我的房间了吧。”
他看完，便快步出了地方。毕竟他现在要当一个称职的“逃犯”，哪能呆在这里让风倾余来捉了。
于是，箫子渝潇潇洒洒去了鹿离枫房间的长廊处。
这里与他的那边布置很不一样，看起来是极为规整、正调的长廊，有些特色的便是在朝南向开了两个半拱圆窗，圆窗外侧是一片竹林。
箫子渝凑了凑，忽地在青翠间瞧见了一抹显眼的黑影。他定眼一看，那竟是一张黑色鬼面！
箫子渝有些不可置信地顿住脚，他的身上噌噌冒着冷汗，旋即好似没有知觉地缓缓挪步着。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将面具拿了起来，旋即转身举起，借着光细细看着。
这鬼面狰狞恐怖，但更恐怖的是灵族灭亡的那场大火，那个金色囚笼旁的白衣人。
他瞧着，往日的记忆也便回荡着，一晃眼，那张鬼面之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箫子渝浑身寒毛乍起，他紧闭双眼，指尖颤抖的刹那，那张黑色鬼面便被打掉在地，在寂静、明暗交织的长廊中发出几乎刺耳的声响。
良久，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阿渝。”
听了这声，箫子渝歇了一口气，他挪了挪脚步，几乎是哄着自己缓缓睁眼，看着从昏暗中缓缓现出身的鹿离枫。
鹿离枫拾起鬼面，正色瞧着他。
箫子渝还有些心神不定，再一看那鬼面，便是一具半脸的狐狸面具，哪里还有方才那个样子。
“打搅师兄了。”他捏了捏眉心。许是汇缘秘境那会儿被那满口“孩子长，孩子短”的人吓着了，这一个月来一直做着当年被练傀儡的梦，有时候半夜和风倾余连着通灵，忽然惊醒时还把风倾余吓了一跳。
他捏着眉心，忽然觉得安静得可怕。一睁眼，便见鹿离枫眸中阴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箫子渝背后一凉。
“师兄？”他刚开口，便见鹿离枫向他伸手，一瞬间，那张鬼面好像覆在了他的脸上。
箫子渝一颤，便觉一个极其冰凉的指尖抚在他的额上。
鹿离枫拭掉他额上的冷汗，轻声道：“阿渝，去歇息吧，别乱跑。”
箫子渝愣了愣，便见鹿离枫拿着面具转身行入昏暗中，随后没入光屏内。
“鹿——离——枫——”
他一字一字咬着鹿离枫的名字，怔在原地许久。
红日逐渐落了，艰涩地在山边露出半张脸来。橘红的光从圆窗斜射过来，带着竹叶斑驳的身影一齐打在他的身前，随风浅浅晃动，沙沙作响。
箫子渝在沙沙风叶声缓缓抬了眸：“鹿离枫——鹿先生——”
他翻开沉重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刨开，那个白衣人出现了一遍又一遍，如侵在他的眼中，霸占一切思绪。
他想起来了。
那日妖族大军的首领，是唤那个人“鹿先生”来着……
鹿离枫那晚的话不断在箫子渝耳畔回荡，纠缠不清、挥之不去。
鹿离枫说他有愧……
鹿离枫说他是个罪人……
而那双愧疚的眸，自始至终都盯着他。
箫子渝浑身一颤。那具黑色的鬼面好似又出现在了他的双手上，而揭开面具，身后，是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忽地，身后一阵风起，便有一双手捂住他的双眼。
黑了。
箫子渝一怔，指尖颤动时，一只炽热的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师尊。”声音从上方闷闷传来，“怎么这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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