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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便是不眠不休的推脱——婧妃娘娘玉体欠安,婧云宫闭门谢客。
“传她来。抬来绑来随便你们!朕倒要看看,她得了哪门子病!”阖业硕这般发起火来,便是除了祯嬷嬷,没人敢劝。
“你瘦了。每天忙于政事,累坏了吧!得知道休息才行!”祯嬷嬷端来补汤,边看着阖业硕喝下,边无奈地摇了头去。
“朕不敢去见她!她肯定丧着脸,不同朕讲话!朕又不欠她!”褪去那日浑身的桀骜与骄横,阖业硕似被人欺侮的模样。
“你欠她的多了!你非要不中意你的人守在你身边,不惜毁了她的人生!她本该远离宫墙,荡舟湖上,却硬生生被你……唉——”祯嬷嬷对那日他二人争执之事满盘皆知,不喜这孩子的霸道专横,却也不舍他伤心难过。
“朕不是喜欢她吗?哪有皇帝喜欢谁,还问她行不行的道理?”阖业硕打量着面前的汤水,便是挂念,“朕还是忙正事吧!不想理她了!她好好吃东西了吗?”
待祯嬷嬷摇了摇头,阖业硕停了手中的御笔,疾奔至浣彤的榻边,“你怎么才肯吃东西?”
“臣妾想去照顾家兄几日。”奄奄病态中,她惹人生怜地埋下眼睑。
“好。”阖业硕毫不犹豫地应了,“喝吧!”
“嗯。”浣彤点了头,大口喝了去,被呛出了眼泪也不停下。
阖业硕本是不知,浣彤翻了数册话本、小说,学了这么个绝食卖乖的法子。待翰琼后来呈上那一摞书,阖业硕翻着里面圈上、折了的许多桥段,得知她还学了以死相逼、假装被劫等手段,气得哭笑不得。
得知婧妃出逃,阖业硕便派璠琪去追,怎料她私自放人。阖业硕只得亲自带人去追。
“朕准你出宫探望他,你却动了别的心思,你置朕于何地?” 阖业硕步步逼近,眉心抽搐,既怒且悲,“其实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朕,对不对?你出宫就没想回来,对不对?”
“皇上,放了我们吧!我无路可走。”眼见官兵层层逼近,浣彤服了软。
阖业硕只递了一个眼神过去,翰琼便是命弓箭手围上来,整弓备箭,只待阖业硕一声令下。
“你若反抗,她便万箭穿心。你想她为你挡箭,死在你面前么?”阖业硕一人上前,于羽伦耳边低语,威胁过后便是商量,“朕许你官职,许你荣华,你放过朕的心上人,可好?”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待她好。”羽伦埋了眼,遮下数分悲怆之情,“我但求一死,请皇上饶过其他人。”
羽伦懂得,若追究起来,恐浣彤在内的一干人,皆难逃干系,若他能一人担了所有罪责,纵是丢了性命,也是值得。
“好。我也陪你,黄泉路上,你不孤单。”浣彤释然一笑,便是挡在了羽伦身前,拔下发间的细钗,举至颈前,“我们但求一死。求皇上成全了我和哥哥吧。”
“哥哥……呵——好生亲切的一声哥哥。”阖业硕低低念叨着,待他缓缓抬起头,眸间似有了淡淡笑意,“小小,你跟朕回去,今天的事一笔勾销!至于赫靖羽伦,朕念在你的份上,不罚他!”
“哥哥成了废人,我也不想活了。我只想死……”浣彤紧紧攥了那钗子不肯松手,满眼泪光翻涌,目光卑微却也决绝。
阖业硕拔出剑,不知额间已是积了细密的汗珠,上前一步,却见浣彤颈前的细钗又近她一分,便是掩去眉间狰狞,满眼真切,“赫靖羽伦,只要你肯放手,朕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予她荣光。你舍得她为你自我了断吗?”
“羽伦哥,和你在一起,死又如何?我不怕!”浣彤毫无退缩,走到这步,这般结局,自是早有准备了。
“朕知道你从书里学了绝食、寻死、被劫一连串的把戏。朕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学习呢?接下来是不是该叫羽伦假装劫持你了?”阖业硕颇为玩味地戳破这一切,忽而挥出剑鞘狠狠抽了羽伦手臂,剑身随之嗖地架在了羽伦的颈上,转而目光阴冷地望着浣彤,“书里是不是没有教你,朕会出这一招?现在,朕已经伤了他的胳膊,若不尽早救治,他恐怕就再也无法写字了。一个史官不能拿笔,就真正是个废人了!你再不听话,朕只要手抖一下,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阖业硕全然不似那言情话本里的王侯将相,那般温柔多情地期待心上人回心转意。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浣彤刷地落下泪来,阖业硕心头一紧,咬紧嘴唇——在朕面前关心如此他,那朕算什么?
“臣没事。请娘娘回去……”羽伦推开她的手,“请皇上好生照顾娘娘。娘娘从未想离开,都是臣的主意,一切都是臣的错。”
羽伦终是改口,这一声“臣”,便是承认,他的人生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你何苦为了我,这般委屈求全?”浣彤心意已决,抹去面上泪水,怆然淡笑,视死如归,“不就是死吗?只是早晚!今日有你在,恰好!”
“彤儿!不要!”羽伦已是痛得声音颤抖,额间冷汗骤出,“娘娘,不要!”
“朕若是留不下你,便只有毁了你。”阖业硕嗖地收回手,忽而目光凌厉,凶狠异常,方才的温柔不舍已是全然不见,“别跟朕演话本戏文里的桥段!你若殉情,朕把今天在场为你卖命的人都宰了!婧云宫的奴才们也一个都别想活!都给你们陪葬!否则,传出去朕的妃子跟朕的大臣殉情了,朕的颜面何存?你想好了。要么都活,要么都死。你想羽伦死吗?你想跟随你的人死吗?现在,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皇上,请带她回去吧!您身为一国之君,请信守承诺,只处罚臣一人。”羽伦羽伦已是满面惨白,似说话的力气也全无。
“娘娘,来日方长,别伤及无辜。”翰琼见状,恐阖业硕真被激怒,后果便不堪设想,只得上前劝阻。
一干随从齐刷刷跪下,亦是哀求,“娘娘,回去吧!”
“娘娘,请别误了臣的大好前程……”羽伦神色凄绝,心如刀割,却别无选择。
“小小,你看!他不要你!他要朕许他的前程。你别傻了!”阖业硕缓缓上前,微微探出手去,满目期许,暗藏乞求,“你跟朕回去,朕会好好待你。”
“对。臣想活,想要功名利禄。请娘娘回宫。”羽伦强忍着疼痛,额间有大颗汗珠噼啪滑下。
“我怎么能把所有的苦,都让你一个人扛?”浣彤颤抖着查看羽伦的伤势——只碰一下,羽伦便是疼得颤抖。
“怎么是他一个人?朕也退让了,留着他的官职爵禄。他今天之过,朕全当看不见。你跟朕回去,保得他一条命。朕全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阖业硕亦是眸光凄然,眸露痴求之色,伸出手去,只需她微微抬手,他便既往不咎了。
“如此说来,好像我亏欠了你们所有人。”浣彤哽咽,满眼怨恨地盯着阖业硕,“明明是你逼我。”
“事已至此,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了。朕能做的,就是带你们回去。你不念及和朕的情谊,难道也不关心他们吗?”阖业硕见浣彤已是有所动摇,趁机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夺下细钗,揽她入披风,“回宫!寻辆车带史官大人回去,好生照料。”
风雨平静得突然,阖业硕送她至婧云宫,看着她喝下安神之药,却未做停留,“都过去了。睡一觉吧!朕还有事要忙,明天再来看你。反正,朕在,你也睡不安生。”
“婧妃为了你们才留下来,你们要好生服侍。”门外,阖业硕的叮嘱清晰无比。
这怎么是在叮嘱宫人?分明是说给我听!我若不在,他们便性命堪忧!
她只觉周身冰冷,满心苍凉,耳边响起翰琼那日所言——“很多时候,宫内之人,是为他人而活。”
次日,阖业硕深夜亲赴婧云宫,命宫人熄了灯退下。
“朕知道你没睡。”他侧卧于她身旁,轻轻抚过她散于枕上的发,“你不在的这几日,朕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口舌皆生了恶疮,吃不下任何东西。”
若换作过往,她必得顶嘴回去——彻夜难眠?口舌生疮?那羽伦伤了的手臂怎么算?
可如今,她已心如死灰,无话可讲。浓浓暗夜里,她沉沉的双眸,闭了许久,巴不得就此睡过去,永不醒来。
阖业硕知她心生怨恨,不愿开口,却仍是靠近她的耳根,喉音低沉沙哑,“朕不能因为他是你哥哥,就在他犯了错时,不罚他。”
犯错?帝王倾斗,受罚的却是一个心存善念的臣子。
羽伦错了么?霍隆煕居心叵测,却是毫发未伤。
她终是懂了,所谓心死,便是连质疑的心思都浸着满庭悲凉,便是连反驳的气力也全然消散。
漆黑如墨的夜里,偏执帝王如重获至宝,自欺欺人更甚从前,看不清她满面憎恶,便当那厌恨全然不在,任她如何疏离,仍是久久痴缠,“你终于回来了!朕好高兴!你回来了,朕身上的病就都好了!”
往后的日子里,他待她一如从前,极尽温柔与宠爱,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却冷漠愈甚过往,与他再无何言语,只于宫人前,尽些端淑之礼。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朕想听你说话。朕怕你憋坏了。”眼见她一日日清瘦下来,阖业硕自是心疼,不住揽她在怀,“朕终于懂了,那古时烽火戏诸侯之君王,是怎样一番心境。朕真怕有一日,为博你一笑,行那荒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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