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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浮沉

胸腹、背部结成了坚硬的一块,龟壳一般;四肢根部也浮上了大面积泥斑,想要活动关节,就像推拉铰链生锈的铜门。沟渠汇入河水的时候,解不寻试图往岸边游,但他的动作很迟缓,仅能将口鼻维持在水面以上,没法对抗湍急的水流。

妈的,不游了。

解不寻索性停止划动,比原来沉重数倍的身体直直往下沉去,腥水顿时灌入肺里,烧起来那样疼。本能的求生意志在瞬间战胜消极心理,他立刻解下腰间的佩剑、扔掉钱袋,奋力向上拨水,然而越挣扎越往下坠。四周的黄绿色越来越浓厚,光线越来越暗,他心想我草我草这下真要交代了,师父这就来给蝉儿做个伴。

渐渐地,恐慌与难受消失了。周身变得非常舒适、宁静,他知道自己在溺水,但他仍旧可以思考,他觉得自己像羊水中漂泊的婴儿。

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

观世音菩萨,若您还......

一根竹竿捅进了他的领口,将他整个人往上挑,原来离水面并没有多远。充盈的新鲜空气挤压着他的耳膜和肺,解不寻又开始难受起来,像昏昏欲睡中被人摇晃着不让睡,定睛一看,持竹竿来救他的居然是个老婆婆,帽帔已被水冲歪了,露出花白稀疏的头发;明显水性很好,然而年纪大了,体力不支、禁不起寒凉,正握着竹竿的末端闭眼喘气。

他剧烈地咳起来,宛若梦中惊醒,一边咳水一边顺着竹竿抓住婆婆的手。刚才觉得这副身体不可能游上岸,现在却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不行也得行。两人挣扎了许久,婆婆终是晕了过去,解不寻咬牙把她推上岸,开始做一系列的检查。

不过婆婆既没有被水草堵塞口腔,也没有呛水,被他按压几下腹部就醒了。解不寻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谢谢您,您快回去吧,身上湿了容易着凉。”

婆婆盯着他仔细看了半天,似乎觉得溺水并非意外,捂住他一只手摇啊摇,语重心长道:“小郎,我知道现在到处打仗,但是谁的生活不是水深火热?你过不下去,来婆婆这里,婆婆还是有你一口饭吃的。”

“真的太谢谢您了,我有饭吃的,我马上就回家。”

“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帮助。”

解不寻哭笑不得,“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哪里——”

婆婆从袖中掏出一块布织的护身符,上面绣着“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是寺庙里几十年前流行卖的款式,十文钱一个。因为带在身边太久,边缘都脱了线,毛茸茸的。她指着这个说:“我感应到的,我刚才就靠这个感应到河里有人。小郎,老婆子做了一辈子好事,大家互帮互助是很正常的,你不要不好意思。”

她的眼皮耷拉下来,几乎把眼睛遮了一半;皮肤像干裂的大地,沟沟壑壑,黑黄一片。

但是在解不寻看来——他心平气和就接受了——每种身份都有人比自己做的好。当菩萨,婆婆就当得更好,她的身躯比他的更残破、更迟缓,她却能泰然地怜悯他;当亲人,闻辩就当得更好,阿忍那句“他是为我好”搅得他半场竞买会都心神不宁,她经历过什么啊,闻辩又为她做过什么,我怎么全然不知呢?当长辈,杨芹就当得更好,她考虑事情全面、实在、周到,而自己的想法其实比晚辈更幼稚,一点儿引领作用也没起到......

当大侠,白露蝉就当得更好。不需要严戒苛律相逼,不需要听到呼救,不管是谁,路见不平,侠者自会拔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板着腰站起来,答应跟她回去。两人的皆是步履蹒跚。婆婆介绍说自己靠浣衣为生,女儿好久之前就嫁出去了,老房子久未修葺,不要让小郎见笑才好。说着话就来到一座矮茅屋前,内部昏暗,墙上都是烟油的黑渍。婆婆只以为他是受了伤,把私藏的所有药品都掏出来给他选;又去后院叉了些干草蹲起来,铺上棉絮做床。

“为什么不吃饭?”婆婆碎碎念,又把碗往他面前推,“我有粮食啊,后院的米缸里还有粮食啊。”

解不寻被问得无可奈何,只能掀起衣服给她看了一眼,“我现在既无法排泄、也感觉不到饿,是不需要吃饭喝水的,占用您一点儿空气就行啦。”

婆婆被刚才那一幕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隔着衣服戳了戳他的肚子,又硬又冷。她吃完自己的一碗饭,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你和婆婆说,到底还想不想活啊?我现在能理解的。”

他说想。

婆婆咕哝了一声,没问更多的。生死之交,不必过问姓名。

从这天起,她每次去河边浣衣时解不寻就会一瘸一拐地跟着,洗上一两件;她接针线活做的时候,解不寻因为没法做细致动作帮不上忙,只能在旁边与婆婆闲聊,引她说些女儿的事,她就会越说越高兴;而她睡觉或是去集市找人聊天、闲逛时,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他会挑一根形状最完美的树枝到后院去舞一段。

动作很迟缓、很僵硬。他凝神静气,让意念与手中的树枝合为一体,试图达到别无他念、只剩一剑的心理状态,可是别无他念是不可能的,这些天来总有个影子跟在身边。自然不可能是白露蝉的魂魄,白大侠潇洒一场,走得爽快,势必不会再回头理不称职的师父。于是解不寻明白,那是自己的魂魄,不将其剥离出来,枯朽的本体没法继续平静存活。

树枝已刺出,然而左脚没跟上,他被自己绊得摔倒在地。一扭头看见婆婆挎着个篮子在篱笆外看,满脸笑容还没来得及撤下。

“小郎以前会使剑啊?”

“会一点。”

“哦哟,那可了不得。”婆婆刚准备了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来夸赞“会使剑”这个本事,突然意识到失言,哪能跟一个半残废提这个?她紧张地在篮子里掏来掏去,看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转移话题的东西,解不寻却已经坐起来笑道:“是了不得,以前帮助过许多人;变成这样是因为拒绝帮助别人了,我认,无话可说。”

拒绝帮助别人?婆婆和他并排坐在地上,一头雾水的样子。她总忌惮问解不寻问题,但只要她问,解不寻定然会回答的。比如说现在,解不寻就毫无隐瞒地跟她讲了自己身上泥斑从何而来,以及当时的情况是多么危急,在朝他呼救的人和小妹之间,他选择了小妹。真的,如果有人对他的事好奇,他没有不告诉对方的理由。

只是少有人对他的事好奇,第一个是蝉儿,第二个是婆婆。

“老婆子不懂咯。”婆婆继续碎碎念,“那不是救了小妹吗?什么坏东西,要给我们小郎这种惩罚?”

“但我确实是做错了,没有回应呼救的人;或者跑得更快些也好。我又没法以平等地对待每个人,又不够厉害。”

“那不是救了小妹吗?”

解不寻只是笑着扶婆婆起来,回屋切菜去了,他也不指望普通人理解。有些问题是他思考三百年都没思考清楚的。这么多重身份我一个也没做好,现在连这“武功高强之人”的身份也失去了,解不寻到底是谁啊?

晚上婆婆硬要拉他散步,两个人一瘸一拐,沿着河边慢慢走。树影投在河面,是婆娑的黑;斜阳皱在波中,是瑟瑟的红。春天确实是到来了,晚风温暖潮湿,挟来阵阵虫鸣。走不动就不走了,站在长草中,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以无用之身,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返回。婆婆睡得很早,在睡前还需得洗脚、诵经,跪在一块破破烂烂的蒲团上,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微动的唇上,夜色绕开她。解不寻独自站在院中看月亮,月亮离他好远。

某日从集市上回来,除了带给他一个草编蚱蜢以外,她还带来一个消息:有人在镇上打听他的名字。解不寻忙问那人有什么特征,婆婆想了想,她眼神也不好,只知道是一男一女。

是阿忍和伽衡。解不寻立刻高兴起来,他就知道经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分别后,阿忍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婆婆的喜悦比他更甚,她虽不认识阿忍是谁,却认识解不寻神采飞扬的表情,很适合他那张年轻的脸。

既是亲人找来了,那肯定是要接小郎回家的,她虽不舍,但也知道解不寻的生活不该仅仅是陪一个老太婆洗衣服。他的小妹肯定有办法。再说了,他多高兴呀?

不顾阻拦,婆婆当即拄着拐棍又上了集市,生怕那两人走远了。解不寻又扶着墙快速地走了几圈,倒也不觉得沦落至此有什么不好意思,以前的诸般过错,若是阿忍问起,他自会坦诚作答。心中满是欣喜,走得有些忘我了,往地上看时才发现落了一圈稀碎的土渣。

是关节摩擦狠了。他摸向腰胯部,那里已经凹下去一点儿,表面浮着一层粉土,只好直直站着、不再乱动。夕阳西下时门口传来几近不可闻的交谈声,一个步子拖拖沓沓地走向后院。

“......必然是他指示蝉儿做的。蝉儿那么小,若非受他人教唆,何至于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还是盼您为她收敛尸骨......”

“不必再说了。完事后,我还要问你的罪。”

“是,是,奴婢教导无方......”

婆婆吱呀一声推开后院的门,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小郎,他们在前屋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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