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但她没吭声,走到沙发边坐下,才抬起眼睛看纪川,“没听过。你说要问我的话就是这句?”
纪川没有选择旁边的沙发,而是紧挨着许默坐下,把想了一天的话说了:“不是。但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要加刘哲微信。”
许默抱着手臂靠进沙发里,“因为我是记者呀,”她弯起嘴角轻轻说道,“特别没有底线那种。”
纪川闹心地向后捋了两下头发,尽量让声音显得冰冷,“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也不想兜圈子。”
许默神色未变,声音依旧平淡,“那你为什么拿出审讯那一套诓我?纪警官有话可以直说。”
很好,纪川觉得刚刚的心理建设全白做了。算了,别整什么循序渐进了。
他抬起屁股,挪到许默旁边的沙发,跟她脸对脸,“其实你并不是想加刘哲的微信,而是,为了他手机里的照片。对不对?”
许默别开视线,“什么照片?没见过。”
纪川看着她下意识抿起的嘴唇,知道自己猜对了,“刘哲的手机里有丁卫成尸体的照片,既然你下午见过柯红,丁卫成我就不介绍了。照片上,尸体脖子的勒痕非常像古希腊传说中一种神秘的符号——‘赫卡忒之轮’的形状。”
许默眼睛直愣愣看着地板,沉默不语。
纪川双肘压在膝盖上,往前凑了点儿,“你见过这种形状的项链吗?”
许默像被定住了一般毫无反应,空气在一片安静中像是停止了流动,纪川甚至能将二人的呼吸和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叮咚!叮咚!”一串铃声突然打破沉寂。
许默像被解了咒一般立刻翻出手机,“妈……嗯,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现在修好了。放心。……知道了。那边也降温了,你得注意身体……”
纪川下意识瞥了眼楼上,目光又落回不停踱步的女人身上。许默很快结束通话,温柔的眼角在转向他的瞬间又恢复了与生俱来般的坚硬,“你说的项链我没见过,但我想那种特殊形状的东西应该不是哪儿都可以买到。”
“哦……”纪川决定趁热打铁,“2年前,你们报社发过一篇报导乔春盈事件的文章。还记得吧?”
“不是我写的都不记得。”许默坐回沙发。
纪川无奈地翻出手机,点了两下,放到茶几上,“那么,这个人是谁?”
照片是从档案里翻出来的——乔春盈死亡现场,围观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站着个穿明黄色大衣戴墨镜的女人。纪川觉得很奇怪,虽然自己是刑侦出身,但也并不能保证在一张有着几十人的照片中可以一眼认出一个戴墨镜的熟人,更何况还……不是那么熟,可他就是认出来了。
许默低着头,耳边嗡嗡作响,时间在一片喧嚣中倒转,鼎沸的人声像闷雷过后的余震,哭喊、责骂、怒吼搅成一团在她的耳膜中发胀。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想要抬起头,却再次看到喷溅在裤脚的血滴和女孩儿崩裂浑浊的双眼。鲜红,怦然坠地,在滢白无瑕的大雪中蔓延……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凝固的血块上,混成一片黑紫的泥泞,干冷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的燥热……
良久,她的视线转向纪川,睫毛微微颤动,声音却异常冷静,“对,我是看到了。但我当时没有采编任务,只是恰巧路过。”
“能不能说下当时的情形?”
“没什么好说的,”许默起身走到厨房,拿出一盒牛奶倒进陶瓷小锅,打开煤气,“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现场情况你们的案卷里应该都有。但是……”
“但是出于职业惯性,”纪川也跟了过去,“你后来私下调查过?”
许默盯着幽蓝的火苗,沉默许久,当牛奶的泡沫即将向上翻腾时,她立即关了火。
“那倒是不至于,我向来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除非……”她把牛奶分做两杯,递给纪川,“给钱。”
“所以是有人委托你调查?”纪川跟着许默走回客厅,随手把杯子搁到茶几上,几乎是字竖着耳朵听她答话。
“嗯。”
按照刘哲的讲述,乔春盈的父母是主动从警局撤回尸体的,且迅速完成了火化;那么,委托者应该不是他们。纪川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罗阳,他挤着眉头,“是谁?”
许默喝下一口牛奶,微笑着看纪川。
这个拒绝不够直接但很明显。纪川闹心地看着牛奶杯,只好退而求其次,“那结果呢?”
“结果我收到了一样东西。”许默注意到纪川的眼神,“别总这样看我,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寄的。”
“什么内容?”纪川快速问道。他顾不得太多,急切地想在一整天越缠越多的乱麻中找到一个线头。
许默拿出手机放到纪川面前,一段不是很清晰的视频开始播放。
但纪川一眼就认出了画面里女孩穿着的衣服,它属于乔春盈。而下一帧的画面里,在乔春盈敲开的门后出现一个男人,正是纪川今天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丁卫成。
他举止亲昵地握住女孩肩膀,要将她拉进屋里,女孩轻微侧身似乎回了下头。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纪川皱眉看向许默,“没了?”
“没了。”
“不可能!这种俯视的角度显然是监控拍下来的,后来没有去取证吗?”纪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先把自己噎住了,这话分明别人问他才对。
许默一口喝光剩下的牛奶,朝纪川的杯子努努嘴,“他确实说给过你们,但……石沉大海。”
纪川震惊地看着许默,双手紧扣,额筋凸起,想起早些时候跟刘哲的对话,这次连“不可能”都卡在了喉咙里。作为队里的新人,此刻,他或许根本没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
“别紧张。虽然你们没去,但是我去了。”许默笑笑,“可惜……根本没发现摄像头。”
纪川感觉紧绷的脑神经突然被人剪断了一样,脑袋一热,拿起牛奶喝了大半杯。
之后,他靠在沙发上长出口气,冷静了几分,“从案卷记载,以及罗阳和乔春盈母亲熊兰等人的口供中,可以看出乔春盈品学兼优,家庭条件富足。是不是这样?”
许默轻抿了下嘴唇,表示赞同。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丁卫成家门口?”
许默抬起眼睛,“如果丁卫成想让她出现在自己家,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但他已经死了。你应该关心的是,还有谁可能知道这件事。”
纪川垂头思索片刻,“这么看,给你寄东西的人很可能就是安装摄像头的人,但这个人也很奇怪。”
许默认同地点头,“摄像头应该还拍下了其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没错。虽然他想揭发丁卫成,但可能……却想保护另一个人。”
许默看着纪川,“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当然,也不能排除就是他自己。”
“如果那样的话,说明这个人当时也在现场。”
许默未做回应,而纪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的人选,他双手向前撑到茶几上,“柯红今天为什么找你?跟你说了什么?”
许默依旧靠在沙发里,沉默了几秒,慢悠悠说道:“委托人承诺我,查到真相会给我一笔钱,我需要这笔钱。”她的视线缓缓移到纪川脸上,“而纪警官,需要我提供的线索。”
纪川终于明白了,许默上午只字不说,现在却告诉自己这么多,绝对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他松了松领口,坐直身体,“那你要我做什么?”
许默忽然起身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与他膝盖抵着膝盖,低头慢慢靠近他。
低垂的发丝带着一丝清冷的淡香,再次侵占了纪川的嗅觉。
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纪川感觉大脑出现短暂空白,许默近在咫尺的睫毛似乎都在随着他砰砰的心跳微微震颤。他的身体被正在苏醒的**死死定在原地,只有发干的喉咙勉强能够挤出声音,“许……许默……我——”
突然,他滚烫的脸颊接受到一股寒冰般的凉意,心中一愣。
抬起头,许默正举着手指微笑看他,“你这,怎么了?害羞就长疹子?”
纪川脑袋里的热血迅速冷却,下意识去摸脸颊,“啊?多吗?”
“还好,痒吗?”
纪川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尴尬的情况居然会发生在这么不应该发生的时刻,眼前忽然闪过他家老头骂自己不争气时愤怒的脸,懊恼地囊着鼻子道:“痒。”
许默纳闷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样了?”
纪川无奈地摊在沙发上,朝牛奶杯努努嘴。
“牛奶过敏?”许默惊讶地扭头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喝?”
纪川心烦且有点不服地揉搓了下脸颊,又扯开点衣领。可能是过敏造成的,他感觉连气息都没刚才那么平稳了,“不是说,过敏是因为吃的少吗?吃多了都会免疫的。之前我韭菜过敏,来北方以后都吃好了。”
许默:“……”
她起身走向客厅的柜子,“给你拿点药吧。”
纪川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想往许默的方向走,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勉强站定后,唤了声许默,“那个……你母亲身体挺好的吧?”
许默的手停在刚打开的药箱上。
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过后,许默开始翻找抗过敏药,“纪川,别人对我的承诺与你无关,你想要什么只需要对等的东西来换。”
好吧。纪川发现自以为拉近的一点距离原来都是自己美好的幻想,不得不面对现实,“只要有利于破案,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
许默没回头也没答话,找好药倒了杯水,转身回来递给纪川,“氯雷他定。”
纪川拿起小白片,就着水吞了。
许默回到对面坐下,“丁倩倩是今天凌晨1点左右不见的。”
纪川一愣,“柯红说的?”
“嗯,怎么了?”
丁倩倩的失踪如果是杀害丁卫成的凶手干的,那么这起失踪就不应该发生在凌晨1点这样一个尴尬的时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丁倩倩的失踪只是个巧合,又或者……
纪川感觉脑袋瓜子快炸了,他捏了两下眉心,还是掏出手机把信息同步给刘哲,才看向许默,“没什么,只是跟我猜想的不太一样。柯红还说什么了?”
“跟丁倩倩有关的就这么多。”许默从包里翻出电脑摆在茶几上,开始打字。
纪川斜斜地靠在沙发里缓解头晕,感觉许默的声音越来越远,隐约听到她说:“但……我发现一件事——对于女儿的失踪,柯红似乎并不着急……家里一共三个人,现在少了两个,她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恐惧和不安……你说……”
***
柯红将车停到一幢独栋别墅前,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
当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将锃亮的地砖铺满璀璨光晕的瞬间,她舒展开双臂躺倒在了沙发上,面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咚!咚咚!”
突然,一阵撞门声顺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传上来。
柯红微微弯起嘴角,坐直身体,整理了下卷发,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靠进声音。
此时,她的手机在包里滴滴了两声,她顿了下脚步,却没理会。可刚一转身,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她吁出口气,脱下貂皮大衣丢在沙发上,从包里翻出电话。
“喂?”柯红翘起二郎腿,背靠在沙发里。
“柯主任,别来无恙。”沙哑又有点虚无的男声从听筒传出。
柯红哼了一声,点起根烟架在茶几的烟缸上。
“呵呵呵呵……”粗粝的声音磨着听筒,“不要不耐烦柯主任,为了证明自己,我给你发了张照片。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当做不知道你任何事,否则的话……”
柯红快速翻出照片,看清的瞬间,有明显的恐惧闪过瞳孔,又被她快速压了回去。她对着话筒淡声回道:“否则怎么样?”
“滴——”
别墅的落地窗忽然被一阵强光扫过,外面和听筒同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汽车鸣笛。
柯红险些丢掉手机,目眦欲裂盯着窗外,“好,我答应你。”
“呵呵呵……”沙哑的声音和鸣笛同时切断。
柯红放下手机,狠狠摁灭桌上的烟蒂,重新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她来到门前,直勾勾盯着门锁,诡异的笑容缓缓爬上嘴角,“听到了吗,宝贝儿?又一个不听话的……”
“呜呜——呜呜——”门被撞得乱颤。
柯红手掌压在门上笑出了声,但出口的话却带着难掩的怒意,“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这样……以后就再也不能花我的钱了。它们只属于我,不该属于丁卫成,更不可能是你!”
说完,她转身回到客厅,脱掉高跟鞋,光着脚快步走上二楼,推开了一扇正对楼梯的对开门。
门口两侧对排着八列橱柜,她略过门口两列装满各种高定名牌包的玻璃门柜子,直接来到挂满礼服的开放式衣柜。
刚刚的怒气显然还在她内心发酵,她的指尖还有些微的颤抖,但当她伸手抚摸一件件礼服的时候,动作却显得异常轻柔。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平缓了下情绪,从前到后走了几个来回,才挑选了一件黑色亮片带流苏的垂坠礼服、一件裸色真丝半透明连衣裙以及一件大红色手工刺绣真丝改良旗袍等几件裙装。
她先换上黑色的礼服,走到第五列橱柜,拉开装满各种名牌高跟鞋的抽屉,选了一双金色羊皮款穿在脚上。
随后,重新走回门口,轻轻按了下墙上的按钮。
“滴”的一声过后,两侧的衣柜立即朝两边靠拢,柜门全部替换成落地穿衣镜,而房间当中出现一个湛蓝色水晶T台,屋顶对应垂下四盏琉璃水晶吊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绚丽斑斓。
直到此刻,柯红脸上的阴霾才一扫而光。她提起裙摆,优雅地一步一步走上T台,学着模特一样在上面摆弄各种姿势造型。
随后,她又接连换上另外几套裙装、不同的鞋子,甚至搭配了各种款式的手包,志得意满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
最后,她脱掉鞋子,穿着那件半透明的裸色真丝连衣裙,袅袅婷婷地飘上台,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转着圈,面色红润地躺倒在T台中央,口中喃喃道:“简毓明……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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