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为了躲避发疯的苍同洋,一路躲一路藏,忽地,大雨直落,眼前是直达天际的大海,海上黑云压顶,惊雷滚滚,海上运输逆死者的大船就在眼前,船体随着海浪的翻涌,也在翻涌着。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眼前这景象,让周亮想起了苏轼的一首诗,也不知道这诗的后半部分,云散雨消,天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要多久才会显现。
承载逆死者的那座大船依旧在海浪中颠簸着,像是某种摇晃的提醒,用它摇摆的身姿来告诉周亮: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
周亮虽然从未踏上过这艘船,但他很熟悉这类运输逆死者的船,通过发达的五感,他已经感受过不少次。
也许只有疯子,才会考虑要走进这艘将逆死者送往死亡的船。
周亮也许真的是一个疯子,因为他此刻的脑海里正在思考着:他到底要不要走进这艘船,然后去到大衍部洲呢?
他可以有无数个理由自己独自一人去到大衍部洲,但每一个理由似乎都不够充分,最终会被他驳斥。
而他如果被当做逆死者被抓去大衍部洲,能算上是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吧?
如此疯狂的想法,只因他心底冒出这样一种渴望:他去到部洲,绝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要部洲,仅仅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去。
怀揣着这种矛盾的心理,周亮主动走上了船。逆死者的人员名单核查并没有那么严苛,甚至上船的周亮在面对船上不死者的检查时,还十分淡定。
“名字,居住地。”
“周亮,新洲。”
多亏了部洲发布的对他实施抓捕的任务令,不死者翻查着手里的名单表,确实找到了附和情况的周亮的信息,周亮那一栏被划去,并标注上:已抓捕。
苍同洋还在新洲一寸一寸地搜查着周亮的踪迹,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周亮竟然会自己主动上船。
与此同时,船上由不死者核查过后的人员名单,会经由特定的手续送到任务厅,再经由任务厅核销人员名单,已被抓捕的逆死者人员,任务厅将会撤销他们的追捕令。
周亮也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误打误撞地让任务厅撤销了他的追捕令,他这个身份的逆死者,已经被“抓捕”进集中营了。
三十年的时间过去,部洲已经改善了穿过部洲和朝廷之间这片大海的办法,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边狼狈,穿海的船体,可以实现上下面的翻转,以应对穿海之后的不适应,与此同时,船上的座位也被特别设置,座位都带有铁链的捆绳,可以确保乘客在穿海之时,不会出现遗漏、掉船的现象。
这还是周亮第一次坐这类改造过后的穿海船,他们很顺利地登陆上岸部洲。
穿海船经由海洋,随后从入海口进入河道,再经由宽阔的河道驶入,一路上,没有任何中转站,被抓捕的逆死者可以直达集中营。
为了处理逆死者,部洲也是费了大功夫啊。
船在行驶过程中,经过了地狱谷,但却并未在地狱谷停下,反而改道去了另外一条河流。
并且,周亮发觉了地狱谷有非常奇怪的一点,原先地狱谷的河道,为了承载从上游倾卸下来的地狱果实,上半部分的河道是非常宽阔的,而此时他所看到的地狱谷河道,却变得非常狭窄,只有以前河道宽度的十分之一。
周亮心想,“难道地狱谷已经没有那么多地狱果实要倾倒了吗?”不应该啊,河道里的地狱果实已经溢出了河道,很大一部分堆积在河道两侧的河堤岸上。周亮再扫视了一圈他所乘坐的船只的宽度,是地狱谷上游河道的三倍有多。于是,他又在心底琢磨,“难道是为了控制地狱谷的船只进出?要知道,地狱谷的不死侏圈禁政策可并未改变。”
周亮用五感查探了一圈地狱谷,却发现整个地狱谷都处在五感阻断的状态中,他根本就无法探查到地狱谷内的任何信息。
船很快到岸了。
“都跟上,速度快点,一个个排好队,按照顺序下船。”
周亮放开五感,想要查探他们到岸的的地点,却发现这个集中营也处在被五感阻断的状态中,什么都查探不到。
周亮只能放弃。
逆死者集中营在五感阻断上下了大功夫,加之部洲对逆死者的力量太过低看,整个集中营的防守措施并不高。
周亮前脚进了集中营,后脚就找准机会,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他本想直接离开集中营,但他脚步一拐,避开了集中营内的监察,偷偷在集中营内查探了起来。
粗略估计,整个集中营被关押了近两万人。
这样的集中营不知道在部洲还有几个。
真实地身处集中营内的时候,周亮想起了当初自己曾冒出过的拯救世界的念头。
比如他现在可以做的“拯救世界”的行为,打开集中营的大门,放出这两万的逆死者。
但是,然后呢?
将这两万人放出集中营,这些逆死者就会得救吗?他们会不会又被不死者抓回来?并被更快的速度被逼着吃下神明果实。
如此举动,只能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如此举动,只能片刻满足他心里的道德高地位置,然后,许是会比什么都不做还要更糟。
不死世界的存在,有限的生存空间,有限的生存人口数量,限制住了可以在两个世界里拥有美好生活的人口数量。
两个世界被暴露之后,只有掌握了力量和权利的“部洲不死者”位于世界生存顶端,除此之外,不死侏被圈禁在地狱谷,逆死者被抓进集中营,等着用神明果实处死,而最底层的朝廷有死者,则只会被当做可以随意摆弄的神明果实原材料。
真是个操蛋的世界。
周亮真想抓住当初喜气洋洋的乌梦好好问问她,三十年之后的她,是否还认为谢九辛是送她四十万神明果实?她的侏儒族人,真的做好了接受这四十万神明果实的准备吧?
“乌梦,你也是蠢蛋。”
出了集中营,偌大一个世界,周亮却觉得无处可去。这三十多年来,孤身一人,以不死之身活在世界上,周亮越发地觉得孤独,并且无事可做。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久久萦绕不散:那便是他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种游离在外的孤独感,几十年来,一直磨损着他的精神力量。
如果在有限的寿命之下,不过几十年的功夫,这份孤独便可消散,而他不能,除非,他选择吃下足够数量的神明果实,将他自己推向死亡。
不过,那倒也不必。
很奇怪的是,待在谢九辛身边的那些年,周亮从未冒出过这些念头,光是看着谢九辛做了什么事情,盘算着谢九辛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已经足够有意思。
站在寒风中,周亮突然理解了谢九辛当初的自白:世界本就如此。
“你真的认为眼下这个局面是我导致的?地狱果实、神明果实的存在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大衍朝廷拥有有限寿命的人类不是我设置的,两块由海洋分离的大陆本就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当中,部洲和朝廷是本就存在的客观世界,世界本就如此,一直都存在着。而你这个手握大衍朝廷钥匙的外来人口,误入部洲的世界,我通过你,去到了大衍朝廷那片土地,两个世界产生了联系,互相得知对方的存在,是早晚的事。”
当初的周亮,还会据理力争,试图说谢九辛“无情”,可是,这是“无情”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也同样像刍狗那样对待百姓,任凭人们自作自息。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大自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恩情,实际上却有着滋养万物的大恩情。万物都是在迅猛的雷声和急烈的风雨中,伴随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时令,而慢慢地经历着它们的生命历程。
天理如此,命运使然,世界本就如此。
可是,世界本就如此,难道就得继续如此下去吗?
周亮决定去一趟地狱谷。好不容易等他辗转来到地狱谷,却发觉地狱谷的守卫要难太多了,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进去地狱谷。
他在地狱谷附近内蹲守了三天,在他打算离去的时候,却在地狱谷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乌梦。
乌梦显然刚从地狱谷内出来,她发现了来自周亮的凝视,看到多年未见、却又突然出现的周亮,她一点都不惊讶,反倒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周亮开口说道。
“很多年前,你也这样跟他打招呼。”乌梦说道。
简单几句话,已将两人的思绪拉远,回到了当初谢九辛所在的那个竹林里,当时,周亮第一次上岸部洲,还不曾得知世界的真相。他就是在竹林,第一次在“现实”意义上遇到了谢九辛。
“你来得倒是巧,还是你已经听到风声了?七日后,他要被执行神明果实,赌杀台将为他开放。”乌梦开口说道。
周亮心里咯噔一声,“你是说谢九辛要被执行神明果实?为什么?”
“不知道。”乌梦脸上的表情非常淡漠,仿佛当年那个将谢九辛安危放在心上的姑娘不是她,“我已经十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一次,如果不是传令钟响起,诏令宣告整个部洲,我也不会知道。”
乌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不仅没有着急,反倒是有股解脱的意味。
“你会打算为了谢九辛,再劫一次狱吗?”周亮问道,纷飞的思绪将周亮拉回到很久之前,他在梦里曾见到的一切,活泼高傲的乌梦,盯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放了狠话,说要劫狱将谢九辛救出来。
“你知道的事情倒是多。”乌梦多看了周亮一眼,“没有心的人,就该落到这般下场。”她的语气里饱含怨气。
“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三十年的信息断层,周亮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能说,众叛亲离,是他活该。”乌梦如此说道,随后,她用讥讽的眼神看着周亮,“我听说,你不是躲在新洲终日不问世事吗?怎么又跑到部洲来了?怎么?想他了?忘不掉他?”
周亮下意识地反驳,“当然不是。”
乌梦嘁了一声,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周亮,“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彻底厌恶这个人。”
周亮看向不远处层层防守的地狱谷,心有感慨,“看来,那四十万地狱果实,对你的族人是祸害,不是好处。”
乌梦显然被说到了痛处,她握紧了拳头,冷哼一声,“你可要小心,以我为戒,不然,下一个被欺骗到心如死灰的人就是你了。”
开篇是苏轼的诗,中段提到的天地不仁和天之无恩而大恩生,分别是《道德经》和《阴符经》的内容,和原文的翻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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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重归部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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