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蒙蒙雾霭带着蓝光,晨风中带着凉意,凉飕飕的,在清晨,生灵还未苏醒,四周一片安静,此时是五感探测最平和的时候,随着晨曦的蓝光淡去,明亮慢慢占了上风,便宣告着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周亮的五感在世界中盘旋,他的五感四散开来,在他所能触及到的五感探测极限范围内跳跃着,世界以另外一种视角展现。
有时,五感让他身处百米高空之中,他能看到明暗相间的绿出现在树顶。高处的味道总是弥漫着一股稀薄感,可无论味道如何稀薄,当这味道中混杂万物之时,却不见得能好闻到哪去。
有时,五感却又让他的视角倾斜,他仿佛是飘着半空中,放眼望去,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侧面,房屋的侧面,森林的侧面,生灵的侧面。
有时,五感又让他匍匐在地,他探查到地面的苔藓,蚂蚁爬过脚印,小石子和泥土因被生灵踏过而飞起。
视觉的位置转换容易让他产生眩晕感,周亮成日地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眩晕一刻不停,而变化的嗅觉,则让他胃部翻滚,他只能忍住不适,而不至于真的吐出来。
当周亮忍受着五感带来的不适,五感却并未给他带来他想要的消息,他还是没能从中发现谢九辛的踪迹。
关于谢九辛的踪迹一无所获,有关“有死者保护”在新世界执行起来的成效却显而易见。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降生了几十万名新生儿。冭帝亲自走访看望产妇和婴幼儿,奖励生育孩子的家庭各类经济补助,免赋税,免徭役,看着产妇和家人乐呵呵地接受生育的种种好处,冭帝心中也十分高兴。
紧接着,冭帝又开始鼓励有死者婚嫁,凡是婚嫁男女,皆可领取婚嫁金,这样一来,新世界便大兴婚嫁,偶尔也掺杂一些嫁娶的荒唐事,有男子女子将婚礼办了好几次的,也有女子今日嫁了,过了年,又嫁与旁人的。
但新世界发放婚嫁金的不死者官员,对这些荒唐事一概不管,在部洲不死者眼中,生命久远,本就难有天长地久的夫妻,今日喜欢,便做今日的夫妻,明日不喜欢了,便换人亲热,男男女女享受欢愉罢了,何来道德伦理?
贫民也开始纳妾,贫民过往不纳妾,只是因为他们养不起好几个妻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生下孩子就给钱、给好处,家里的妻子越多,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富裕。
朝廷的有死者女性第一次知道她们可以自由选择婚嫁,原来只要对同榻而眠的丈夫不满意,她就可以换一个丈夫,还有嫁娶金可以领取,这样的好事,刺激了很多深闺妇人,一些胆大的,直接给丈夫发了和离书,再细心挑选满意的男子,看上了便嫁了,少了许多束缚,也没有什么深思熟虑,毕竟若是对丈夫不满意,直接换了便是。
过往被压迫的女性从中获取透气的自由,可总有迂腐的、转不过弯来的男人和长辈,他们大骂女人无视贞操,骂那些女子淫|荡,咒她们丢了千百年来祖宗的脸,有些宗族更是闹到了发放嫁娶金的衙门里去。
“这是我的妻子,她同人私奔,无媒苟合,你们竟然还给那对狗男女发放嫁娶金,真是没天理了!”
在衙门里闹得最狠的,便是男人。
不死者官员只给他们一个白眼,将婚书展示给他们看,“既走了婚书,便合理合规,人家情投意合,你闹什么闹?再说了,我派人调了你的婚书,你在衙门里存档的婚书已有八本,怎么?只允许你一个女子、一个女子地娶进家门,那女子怎么不能嫁与旁人?”
“这怎么能一样,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行,你们衙门不管,那我去找那对狗男人要说法。”男子拎着宗族人气势汹汹地就要走。
“你想如何要说法?”
衙门里的通判文书将手里的长枪一枪扎进那男子脚步前方,那柄长枪,只要移个半寸,就能从男子头盖骨直插而下,将男子从头到脚扎个透顶。
“婚书是衙门盖了章的,胆敢破坏新世界嫁娶国策的,衙门自会找你算账,你好好想想,是你心里的自尊要紧?还是你这条命要紧?”
这些来闹事的有死者,终于又想起了他们与不死者之间的力量差距。
是啊,他们现在是被不死者统治着。
世界变天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的统治者是不死之身,还拥有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力量,他们脑子里的“三从四德”,难道还能化作盾牌长枪,帮助他们抵御不死者吗?
男子腿一软,往后一倒。宗族的人赶紧扶住了他,也劝他,“这——这——奇秀小子啊,女人还不好找么?既然你后院还有七名女子,少她婉绣一个又能如何?”
男子给自己找补,“是,是啊,我是屈从于新世界国策,可不是对那对狗男女屈服。”
宗族连连附和,“是啊是啊,你愿意这样想就好了。”
宗族的人在各地衙门里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有死者终于意识到,有死者千百年来的既定社会论调,如祖宗说女子要三从四德,祖宗说男子大过天,在今时今日都不管用了。
“这是要反了天了啊!”有死者仰天长啸。
不死者只随意投去一撇,随后就再也不看不管,“嘁,祖宗,你们那祖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要真论祖宗,我们这些人平均寿命六七百余年,个个都算得上是你们祖宗。”
在不死者的绝对力量之下,无论是婚嫁金的发放,还是生育金的发放,都进行得格外顺利。
生育只要这样被鼓励下去,不过十年时光,有死者的种群就能恢复大半。
有死者在新世界有了安放的位置,新世界的局势走向、不死者和逆死者之争、有死者被屠戮……等等等等,这些事情似乎都盖棺定论,周亮心中关于有死者生存的担忧被卸去,他失去了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的事情。
于是,周亮的注意力从世界大事中移开,开始转移到他自己的感情之上,他与谢九辛的感情,变成了他注意力的百分之百。
“他当真是不要我了吗?”周亮喃喃自语,“可为什么?是因为我惹他烦了吗?”
越见不到谢九辛,周亮脑海中关于他俩的最后一面的记忆却越发清醒。
当时他们怎么就吵起来了呢?当时他怎么就问出来那个问题……
“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
周亮的五感继续盘旋着、搜索着,依旧是一无所获,还是没有找到谢九辛。
“是啊,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以至于这一次你消失得这么彻底,是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周亮紧握双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到这一点,让周亮的心如坠深渊冷窖,寒意从心脏出发散发至全身,随后,到达他的大脑。
周亮冷静下来了。
终于,周亮关闭了自己的五感,不再自虐一般地探查。
“谢九辛,如你所愿,我不再缠着你了。”
周亮结束了在外三个月的漫游,他回到了位于宣州的家中,紧闭五感,如同一名普通有死者那般生活作息。
然而,待在家中规律作息的日子很是难过。
一天天地,周亮从早到晚都全身无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提起兴致,他或是干坐一天,或者躺上一天,或是昏睡一天,总之,大脑总是混混沌沌的。
只有临睡前,周亮的大脑会恢复片刻清醒,而正是那一阵清醒,让周亮意识到,他心底所欲所想,仍然是:我想亲他,想抱他,想闻他身上的味道,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看见他笑。
而这个“他”是谁,已不言而喻,只有一个人——谢九辛。
时间照常流逝着,时间流过周亮,自然也流过谢九辛。
“总算是找到你了。”苍同洋的声音出现在谢九辛身后,“谢九辛,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么不容易么?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找到你了。”
苍同洋的声音充满了庆幸,可他到底不敢上前,他摸了摸发凉的后背,被谢九辛反复割开后背的记忆还栩栩如生,他可不想再被谢九辛拿下一次暂停时间。
“谢九辛,你跑不掉的。”苍同洋舔了舔嘴角,他望向谢九辛的眼神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谢九辛早晚会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苍同洋不敢过于靠近谢九辛,却依旧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是么?”谢九辛依然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走?”
谢九辛此话一出,又生生遏制住了苍同洋往前走的步伐。
苍同洋眯起眼睛,心中思虑万分,“谢九辛,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想必你很清楚,你这些用来拖延我的恐吓和威慑,它们不能起作用太久吧。”
“是么?”谢九辛朝苍同洋伸出手,“那么,来我身边。”他浅浅笑着,看着只敢远远看着他伸出的手的苍同洋,淡淡嘲讽道:“怎么?你还是不敢啊。”
苍同洋咬紧了后槽牙,他确实不敢离谢九辛太近。谢九辛即便已被拔去了毒牙,却依旧拥有毒蛇的大脑。
谢九辛轻呵一声,是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会知道害怕,会害怕他,因此也就与他保持距离。那么,周亮呢?周亮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说服他自己来靠近我?
日子从昨天滑落至今天,一日又一日,若是不找人询问,周亮已忘了今日是何日,好在四季照常轮转,天气热了,天气凉了,四周草木繁盛又凋落,冬至春来,夏至秋分,谢九辛消失的这些日子里,周亮便这样分辨时光流逝。
此番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也有些景象会让他心情舒畅,比如院落里新生的新叶,又或是在林间嬉戏的鸟儿,只是这些愉悦淡得不能再淡,它们无法持续,很快,周亮的心情便会随着黄昏降临,慢慢与落日一起沉入无变黑夜当中。
“世界广播令——”
“侏儒叛乱者裘疆已抓捕到案,其蛊惑人心,煽动分裂,引起人民内乱,致使千万民众流离失所,更令千万民众丧生……数罪并论,其罪当诛,已于新世界三年七月三十号执行,世界广播令特此敬告人民。”
新世界已建设完毕,原在部洲用来传递消息、通讯的传令钟系统,也被应用到新世界中,已习得传令和听令技巧的不死者言官,不仅遍布部洲,同样也遍布朝廷。
在以往的大衍部洲,接收到信息的言官只需要通过五感将信息传递出去就好,而如今是新世界,部洲和朝廷合二为一,不仅有分布广泛的不死者,更是还有数量不少的逆死者和有死者,传令钟系统也随着新世界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世界广播令先是经由言官接收信息,言官除了再将信息用五感传递出去之外,还需要用上传统朝廷的传播信息的办法——粘贴告示,沿街宣读之类。
正是因这条世界广播令,即便是待在家里关闭五感的周亮,也很快得知了此消息。
在平淡无波的日子里,这条消息的出现,让周亮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这条消息很不真实。
曾经闹得世界风风雨雨的裘疆,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吗?
紧接在上一条世界广播令之后,又是一条新的世界广播令被播出。
“世界广播令——”
“庆世界各人民欢度新生,新世界狂欢节提前举办,本次狂欢节为期五天,四月初一至初五,期间禁止危害有死者,除此之外,狂欢节百无禁忌。”
狂欢节是部洲历来就有的节日,不死者寿命悠长,活得久了,便需要靠外力助兴,狂欢节便诞生了。如今,冭帝统一部洲和朝廷,裘疆又被执行,冭帝心情大好,便下令将狂欢节提前。
如今已是三月初,这么说来,狂欢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狂欢节啊……”
周亮放下茶杯,他的思绪被拉到很远之前。
他第一次明白何为狂欢节的那一刻,正是不死世界在他眼前掀开遮挡帷幕的时刻。
也正是在那一刻,他心底不知名的恐惧被证实,如今,再回头,才发现,他已经怀揣惊惧走了这么长一段路。
时日悠悠,而他孑然一身,因爱人而感到孤独。
周亮本以为孤独的日子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就在收到狂欢节消息之后没几天,突然间,那些声音和景象,噌地一下,快速地往后退,一抹他渴望已久的信号盘旋进入他的脑海之中——在他打开的有限的五感范围之内,他探测到了谢九辛的气息。
“谢九辛!”
坐在躺椅上的周亮蹭地站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专注,精力集中,很怕这难得出现的气息被他丢失。
“是谢九辛!”此刻,周亮五感全开,如海啸一般的感觉疯狂地涌入周亮的大脑,那抹熟悉的青橘皮味道,让周亮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是谢九辛没错,可是,怎么回事?谢九辛身上怎么会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血腥味附着在青橘气息之上,如同缠傅在大树枝干上碍眼的菟丝草,不起眼却又无孔不入,周亮皱了皱眉头。
之后,五感也让周亮再一次触及到谢九辛皮肤的温度和触感,可这感觉也同以往有所不同,触觉怎么会如此柔软?温度怎么会如此冰凉凉?
谢九辛和呼吸和脉搏也经由五感传来,曾有多少个日夜,周亮都感受着谢九辛呼吸和脉搏的节奏,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其律动和节奏在熟悉中掺杂了一丝陌生,谢九辛呼吸的节奏变快了。
周亮的五感围着谢九辛身边打转,将谢九辛的味道和气息一网打尽,可周亮的眼睛却停留在一处不动,他紧紧注视着谢九辛的面容,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个人啊,这个人啊——让他想得心都疼了——
而在这些让他无比想念的感觉背后,却有一个讨厌的存在,传来的五感告诉他,苍同洋跟在谢九辛身边。
意识到苍同洋的存在,周亮在心底冷哼一声,可五感却怎么也不愿从谢九辛身上撤回。
“谢九辛,你乖乖地属于我不好吗?”苍同洋的声音在周亮耳边炸开。
于是,周亮再也无法忽略苍同洋的存在,直到这时,周亮这才看见了苍同洋那让人恶心的凝视,打量谢九辛如同打量一件他的所有物,目光黏腻恶心,带着色|情和占有欲,恨不得直接将眼前人吞并。
周亮的眉间如山峦沟壑,这人怎么回事!老狐狸怎么会如此好脾气让苍同洋如此打量?
周亮只想直接挖了苍同洋的眼珠子,也好好教苍同洋学会如何用眼睛尊重地看人。
可一下秒,周亮心底的暴躁却烟消云散,无他,只谢九辛抬起了双眸,周亮的五感便撞进谢九辛的眼神当中。
那双冷静的眼睛在对他说:“来找我吧。”
此番隔着距离的对视,让周亮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未得知不死世界存在的时刻,他在“梦境”中和谢九辛在竹林的那次对视。
原来如此,原来那根本不是“梦境”,那便是“五感”,在他还不知道一切的时候,他已经运用过五感探测。
周亮用五感回答了谢九辛,“等我。”
周亮很想再撞进谢九辛的眼神当中,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用五感尝试,都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怎么一回事?周亮发觉事情有些奇怪。但此刻的周亮已经被谢九辛的现身冲昏了大脑,他无瑕思考那些细枝末节,只想赶去见他。
周亮忘记了孤独,忘记了惆怅,忘记了那些难眠的日日夜夜,他察觉到他的孤独在后退,浑身上下被见面的期待裹紧,他感觉自己沉寂的心脏又重新恢复了跳动。
可当周亮一路狂奔至五感探测到的地方的时候,无论是谢九辛的踪迹,还是苍同洋的踪迹,他都没有任何发现,他想要通过探查谢九辛的青橘香来追踪谢九辛的下落,可无论他怎么打开五感搜索,都一无所获。
周亮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怎么回事?是他太想念谢九辛,而因此误解了谢九辛的眼神吗?谢九辛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在说让他来找他,反而是说让他不要来找他吗?
周亮所察觉到的后退的一切又重新找上了他,孤独再次袭来,并且这次孤独来得更加强烈,更加不能忽略。
天空中飘荡着的白云他瞧着碍眼,风的声音太大,阳光变得刺眼,黄昏的霞光格外难以忍受,黑夜更加像是有着黑面獠牙的恶鬼一般。
周亮在外面游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沉沉睡去的时间少得可怜。畅通无阻的五感于他毫无帮助,他只收到了由五感传来的越来越多的关于狂欢节的消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关狂欢节的一切几乎铺天盖地。
不死者沉浸在狂欢节即将来临的热情之中,在一片闹腾腾的喧嚣中,有死者也被感染了,有死者从未经历过狂欢节,但身边都在欢呼和期待,于是有死者也跟着一起欢呼期待。
新世界陷入欢呼和期待,愈发显得周亮落寞、孤独。
周亮与世界的情绪背道而驰。
“老哥,这次狂欢节你要干什么?”
那人眼睛发亮,“打到皇宫中去,要是成了,就让我当五天皇帝陛下,岂不是美滋滋?”
“哟,老哥,你这法子不错,我拉人同你一起,先说好,咱一起打进宫里,到时候谁坐龙椅可就各凭本事。”
“好姐姐,你准备这么多神明果实是要做什么?”
美丽女人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有死者若有所思,“狂欢节百无禁忌,那我想要成为不死者岂不是也行?”
有关狂欢节的喧嚣一日盖过一日,人们不再掩饰内心的**,想要放纵,想要疯狂,也有相反的,想趁着狂欢节这几日好好安静安静。
无论周亮听到多么疯狂的狂欢节畅想,他都觉得无聊至极,不过如此。他在闹腾的喧嚣中继续开着五感,搜索着世界,等待着再一次撞进谢九辛眼眸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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