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听雨轩。
竹影扫过翡翠棋盘,萧权指尖的白子悬在"梅"字格上,迟迟未落。香炉腾起的青烟在他眉宇间织了层薄纱,将眼底晦暗尽数掩去。
"皇兄这棋,下得倒比礼部拟的祭天文书还磨人。"长乐公主萧云音屈指弹了弹黑玉棋子,腕间缠枝镯叮咚作响。她瓜子脸莹白如玉,远山眉下生着双琉璃般的杏眼,眼波流转时似有星辉坠落。唇不点而朱,左腮一粒朱砂痣,随思索微微颤动。
"梅家那小狼崽子如今在典狱司闹翻了天,您倒有闲心陪云音消磨辰光?"
"云音可知,猎鹰扑兔时为何要先收翅?"他摩挲着棋奁边缘的螭龙纹,声音轻得似檐角将化的冰棱,"因着俯冲之势太急,容易折了骨头。"白子"嗒"地落在"林"字位,惊散棋盘西南角的黑子。
长乐公主执壶的手微顿,"皇兄这招'李代桃僵',倒是把林家那草包废物利用得彻底。"她忽而倾身向前,步摇垂珠扫过萧权手背,"只是梅竹青若当真折在狱中,北境那头疯狼......"
"咳咳......"萧权掩唇打断她未尽之言,"父皇昨日还夸梅卿忠勇,怎舍得让功臣寒心?"
廊下忽起喧哗,侍卫统领的佩刀撞上门柱:"殿下!典狱司急报——梅大人打晕狱卒夺了钥匙,眼下正踩着魏千户的脊梁骨骂街!"
萧云音"噗嗤"笑出声,茶盏磕在棋案溅起水花:"这小阎王倒是半点没变,七岁那年砸了重阳宴,也是这般踩着三皇兄的蟒袍讨桂花糕。"
萧权垂眸,"来人。"他轻叩棋案,声线温吞如旧,"将今日当值的狱卒各杖二十,典狱司的银丝炭换作松烟墨——梅卿既有力气骂人,不妨抄抄《梁律》静静心。"
侍卫统领喉结滚动,冷汗浸透飞鱼服领口:"可魏千户说......说侯爷扬言要烧了典狱司的案牍库......"
"由他烧。"萧权忽然轻笑,腕间菩提子擦过断镯裂口,"烧干净了,工部上月丢的那批硝石账目,倒省得孤再费心遮掩。"他信手将玉镯残片抛入香炉,青烟腾起时,西南角的黑子突然崩散如齑粉。
萧云音捏着棋子的手倏然收紧:"皇兄好算计,只是火势若蔓延至刑部......"
"火镰在小梅大人手里,火星子该往哪儿溅——"萧权忽然抬眸,琥珀色瞳孔映出窗外潇潇竹浪,"得看执棋人舍不舍得弃子。"他屈指弹飞一枚香灰,正落在棋盘"景王府"的方位。
竹帘忽被江风掀起,卷着狱卒的哀嚎声扑入轩内。萧权蹙眉掩鼻,广袖扫落半局残棋:"告诉魏庭,陛下最不喜聒噪。"他拾起滚落脚边的黑子,指尖缓缓碾成粉末,"梅卿若嫌典狱司的茶凉,东宫还有去年窖的雪水。"
长乐公主盯着他掌心瓷粉,忽觉脊背生寒。七岁那年的萧权亦是这般,笑着将诬陷三皇兄的宫人骨灰撒进御花园,转头便去冷宫给曲皇后送了一匣沾血的蜜饯。
"云音输了。"她突然推枰认负,翡翠棋盘上赫然显出个"囚"字,"只是皇兄莫忘了,困兽犹斗——何况是饮过血的狼崽子。"
萧权慢条斯理擦拭指尖,帕上血渍混着瓷粉晕成诡谲的灰红:"饮过血的兽,才知铁笼的妙处。"他忽然望向北境方向,唇角扬起微妙弧度,"比如......认主的雪爪猞猁。"
更漏声穿过重重宫墙,惊起寒鸦掠过琉璃瓦。典狱司的浓烟在西南天际翻滚如墨,而听雨轩的棋局已另起新篇。
萧权执起一枚剔透冰玉棋,轻轻压在"大理寺"三字正中——恰是梅竹青命定囚笼的锁眼。
东市,早茶摊。
萧叙裹着狐裘缩在条凳上,哈欠打得泪眼朦胧:"凌云啊,这馄饨汤里怎么有股子铁锈味?"他舀起个破皮的馄饨,肉馅里赫然混着半片铁蒺藜。
谢凌云反手扣住摊主手腕,油锅里的热汤"滋啦"溅上衣摆:"老人家,往吃食里掺暗器可不厚道。"
卖馄饨的老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景王殿下好眼力,可惜这'铁蒺藜'啊——"他袖中寒光乍现,"是给您开胃的!"
萧叙慢条斯理吹凉汤汁,腕间沉香珠串"啪"地断开。玉珠滚落时,早市人群里突然窜出三个持弩刺客,箭镞正对谢凌云后心。
"殿下小心!"
惊呼声中,萧叙忽然掀翻桌案,滚烫的馄饨汤泼了刺客满脸。他踉跄退到墙角,苍白指尖捏着枚玉珠对准日头:"诸位可知,南海鲛珠遇血会变色?"说罢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珠上竟泛起幽蓝荧光。
刺客首领瞳孔骤缩:"是工部的淬毒......"
话音未落,谢凌云的软剑已缠上他咽喉。萧叙倚着墙根咳嗽,袖中机括声轻响,早市屋檐下突然降下铁网,将剩余刺客罩得严严实实。
“工部、东宫……哦,还有一个貌似是四皇子府上的,殿下你挺受刺客欢迎。”谢凌云蹲着检查这些刺客的来历,淡淡道。
“……本王四年未上过朝议过政了,原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是愈发惊险刺激了起来。萧权也就罢了,萧肃那小子跟谁学的坏习惯?不知道这样是杀不死人的吗?当真是兄友弟恭啊,荣幸荣幸。”萧叙自嘲道。
“这些,如何安排?”谢凌云踢了踢脚边尸首。
"都送去典狱司。"萧叙拭去唇边血渍,瞥向西南方高耸的狱塔,"就说......本王给魏千户送下酒菜。"
御花园,九曲池。
锦鲤簇拥成一团赤金云霞,正元帝赤足踩在鹅卵石上,掌心鱼饲漏过指缝,惊得鱼群倏然散开。
柳庆捧着唾壶的手微微发颤,瞥见工部尚书林亦跪在太湖石后的阴影里,官帽上的露水已浸透后领。
“林爱卿这跪姿,倒比礼部新编的祭祀舞还标致。”皇帝忽然将粟米罐砸进池中,惊起的水花溅湿龙袍下摆,“来来来,陪朕瞧瞧这鲤鱼,像不像梅卿上月斩的达怛巫师?”
林亦膝行两步,额角重重磕在池沿:“求陛下为犬子做主!梅竹青他……他仗着军功藐视王法,竟在闹市行凶……”
“柳庆啊,朕的蛐蛐笼呢?”皇帝孩子气地蹲坐在汉白玉栏杆上,脚趾拨弄着池中倒影,“昨儿番邦进贡的那只‘铁甲将军’,说是能斗败三只黑头元帅!”
柳庆慌忙捧来镶宝石的琉璃笼,里头黑翅蛐蛐触须焦黄,分明是药熏出的残次品。正元帝却兴致勃勃地戳弄笼栅,哼起《破阵曲》:“梅卿家说要给朕猎白虎皮,你猜他拿什么当箭囊?竟是北境蛮子的头盖骨!”
林亦浑身一僵,想起密报中梅竹青将敌酋颅骨制成酒器的传闻,喉头腥甜翻涌。
池中锦鲤忽地四散,原是皇帝将蛐蛐笼整个掷入水中,琉璃碎裂声惊飞檐下宿燕。
“啧,晦气。”正元帝扯过柳庆的衣袖擦手,明黄绸缎上顿时晕开乌黑药渍,“林爱卿方才说梅卿行凶?朕怎么记得,去岁秋狝时令郎连弓都拉不满——”他忽然俯身贴近林亦耳畔,混着糖霜味的呼吸喷在对方僵硬的脖颈上,“就像你往落雁谷粮车里掺的精铁,分量总差那么几钱。”
林亦瞳孔骤缩,脊梁瞬间被冷汗浸透。
池底蛐蛐挣扎着浮上水面,残翅在涟漪中。皇帝却抚掌大笑,赤脚踏碎水中倒影:“瞧瞧,连蛐蛐都知趋利避害!柳庆,传旨给典狱司,梅卿既爱玩火,就把北境呈上的狼烟弹搬去助兴!”
柳庆躬身应诺,皇帝漫不经心用脚趾碾过飘落的纸片,哼唱的曲调陡然转厉:“……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尾音未落,池中锦鲤突然发狂般撕咬蛐蛐尸体,殷红血丝在碧波间绽开狰狞梅枝。
“陛、陛下……”林亦颤抖着去捞漂远的官帽,却见正元帝信手折了支垂柳,柳条抽在水面恰似刑鞭破空:“林爱卿可知,朕最喜看锦鲤争食?饿上三日,连同类眼珠都啄得津津有味。”柳条尖梢忽指西南,正是典狱司,“就像梅家那小狼崽子,饿急了连太子都敢咬。”
林亦终于瘫软在地,恍惚见皇帝影子在涟漪中扭曲成九头巨蟒。
“柳庆啊。”正元帝道。
“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柳庆躬身道。
“工部侍郎林亦,私通敌国,侵吞军饷,去官身,林家九族流放,”正元帝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跪倒在地浑身发颤的林亦,“至于太子……失察之罪,罚俸三年,禁足半月。”
“嗻。”柳庆答道,对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林亦便如昨夜他那儿子一般,被拖出去。
“这事先别穿出去,”正元帝打了个哈欠,“朕倒是要看看,萧权那小子费这么大力气,能不能把叙儿拉下水,梅家二小子有是不是个只会打杀的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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