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单手拎着朝生颈脖,将尸首提起,忽见一缕青烟自颅顶散出,冉冉腾升而去。他心下一沉,便知这老妖道仍未死净。
朝生练的阴邪妖术,能使发肤肉/体一分为二,一为阳体,一为阴身,见天者为阳体,阴身藏伏于墓穴,若不将阴阳两身杀尽,只要魂魄归附,便可取阴身复生过来,又再造阳体,周周复复,纵修不上大道,亦是个不死不灭之躯。
卢绾来不及将其三魂打散,心中暗恨,眼看着那青烟尽数化散,想道:“这一回让他逃脱,难免夜长梦多,却也别无他法,罢了……”他只把朝生尸首掮到李镜跟前,一把扔下,笑道:“对付这等邪魔妖道,七太子也敢手下留情,怕不是贪这皮囊美色,真想留他性命来相好罢?”
李镜法气尽数被镇神钉所克,无所相冲,反觉痛楚渐歇,听得卢绾这话,只目光炯介地瞅着人。
卢绾见他不则声,也不多问,跪下身去,一手掏入朝生心肺,挖扯出一块血肉来,沉入潭中濯洗。出水一看,是个半掌长的玉石梭,取庭堂山水玉所造,剔透玲珑,灵光内敛,握于手中便觉遍体生寒。
天祖帝当年为安定四海,震慑都江、漓江、琼川及淮水各路精怪作乱,曾将司水神器’天吴’以大阵镇锁在都江北源的灵修山。而四渎梭,则是给“天吴”解鞘开锋所用,由水德星君督造,一共两对,只要将其凑聚便可将“天吴”解出。现位天帝篡位九天后,元气大伤,又怕四海趁机作乱,坏了自己根基要脉,才将这两对四渎梭分别下赐给东、西、南、北四海,封了现今的四海龙王,让其彼此牵制。此等神器却这般轻易叫人窃得,个中亦不知有个甚么缘由。
卢绾将手中物举至李镜跟前,说道:“四渎梭我替你抢回来了,如果七太子想要,就将玄水珠给我,以物易物,这也算公道罢?”
他冷手捡了个热馒头,这话说来当真无赖至极了。
李镜勃然怒道:“甚么公道?两样器物本就归我所以,何来的以物易物之说!”
卢绾晃了晃石梭,挑着眉说:“可它现在在我手里啊。”
李镜二话不说,一手抢去。卢绾往后一躲,将石梭翻收入掌,好整以暇地说:“玄水珠跟你要不成,我还可以问别人要去,这韶海的四渎梭却只有一个,七太子可想好了,要还是不要?”
李镜冷冷一哂:“问别人要玄水珠?你问谁要去!”
卢绾奇道:“怎么?韶海龙王的太子、公主里,难道就你一尾金龙了?”李镜道:“你当玄水珠是你要,就要得来的么?你以为你是谁?”
卢绾眸色骤然一沉,心中掂量道:“我当初见他,不敢有所逾越,乃顾虑自身法力有损,多少有些怯他。如今大不一样,他损了法力,我却得了势,那自是够身段来与他谈条件了。”便对李镜说:“别的我一应不管,眼下我只要你一句话,玄水珠给还是不给?”
李镜不肯受胁,冷声拒绝:“我不给!”手一伸,还将卢绾手腕扣住,要掰夺那石梭。可他失了法力,只是寻常身骨,劲力哪里能比?卢绾自然也不怕他,啮牙咧嘴一笑,忽然低吼一声,凑嘴朝李镜手背咬去。
李镜骇得一缩手,直退开三四步。卢绾放声大笑,叫唤道:“七太子可真好骗啊。”
李镜被他作势唬吓着,恼羞成怒,大骂道:“你这尽是小人所为!”
卢绾一行将石梭放手里把玩,一行说着:“那我就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放前头说明白了。七太子可听好啊——我不图四渎梭,但图它的河精水怪多得是,你要不肯将玄水珠借我,我就带这宝器走人,爱给谁给谁去。这镇海神器落它们手里,出点儿乱子恐怕是难免了,到时韶海龙宫得怎样给天帝交代,我就不晓得了。七太子,你说呢?”
话中之意,就是非逼人交出玄水珠不可了。
李镜怒火冲心,气得别开头去,不肯则声。他本就长得神俊,就这么偏头一立,修眉入鬓,含愠带怒,也自有种不容摧折的凌云盛气。
卢绾盯他半晌,等不出一句话来,便嘿地一笑,一按膝盖站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掸掸袖口,说道:“罢啦,罢啦!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既然七太子主意已决,就请多保重罢,我可走了。”果然转身便走。
李镜再忍不住,一声喝住:“站着!你敢走试试?”
卢绾回身叫道:“你倒有意思了,我做甚么不敢啊?”李镜递手指着他,威胁道:“你要敢走,叫我日后逮住你,定将你抽筋扒皮,生吞活剥!”
卢绾笑道:“这得哪时哪日啊?失了镇海神器,你韶海自身都难保了。你有机会逮住我再说。七太子,后会有期罢!”说罢翻手运法,掌中白光立现,眼看就要驾雾而去。
李镜知他所言不虚,急又唤道:“且慢!”卢绾佯装不耐问:“又待怎的?”
李镜静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借你玄水珠……”
卢绾这才走回两步问:“你这话当真不当真?”李镜点头说:“当真。我答应把玄水珠借你,但在借你之前,你得先替我想办法,将四渎梭送回韶海。”
卢绾心知是权宜之计,勾了勾指头说:“那你先将玄水珠给我。否则等四渎梭归了海,你要过河拆桥,我可就拿你没辙。只要你交出玄水珠,我卢绾赴汤蹈火,定必护你和四渎梭安然回去,决不食言。”
李镜毅然摇头,说道:“不行。如今我法力尽锁,如果将玄水珠交给你,我还有何仗恃?到时你将两样器物都取走,我又奈你何……”正说着,卢绾两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拽入怀中。
李镜始料不及,被拽得心神一离,猛吃一惊,就听见卢绾抵在耳边说:“七太子说得在理,你是无可奈何,可也没法拣择。你不交来,我也大可自己搜。”一手搭上李镜腰间,将人环锢在臂中。
李镜霎间明白他意图,怒喝道:“放肆!你敢动我?”
卢绾抱人在怀,凑近脸来调笑道:“我心里委实是不敢,可捺不住呀……”手已顺着李镜背脊摸索而上,从颈侧抹入襟口,李镜猛一瑟缩,咬牙瞪着他。
卢绾这明着似见色起意,实则是见李镜刚才受那朝生一辱,想借此举逼他就范。李镜不傻,也晓得卢绾有意逼迫,只是身陷泥沼受辱其中,又不想顺了歹人之意将玄水珠交出,他羞怒无处好躲,干脆阖目缄言,脸上装着波澜不惊,咬牙强忍。
卢绾也晓得此举委实欺人太甚,颇不知廉耻了,但见李镜一副忍辱模样,心底却又辩道:“谁叫你不知水浅,搁这来了?”正想着,便从李镜颈襟里勾出个白玉坠子来。
那玉坠是颗不足指头大的玉珠,白如冰霜,内敛一点桃花色泽,拿红线系着,触手温润柔和。卢绾将坠子钩在指间,明知故问:“这难道就是玄水珠?”
李镜神色骤变,狠瞪他一眼,又看着那玉坠子半晌,才为难道:“是了……如今我也无法,你要就取了去罢。”
卢绾笑了一声,说:“七太子这下可老实了。”将玉坠一扯,纳到袖中去,方才松手放人。李镜退开两步站定,冲他喝道:“玄水珠已经借你,还不快快将四渎梭还我!”
卢绾笑道:“这里东去韶海,有万里余,就算你拿回四渎梭在手,长路漫漫,定然也护不住;若是回东塘求助,这时节恐怕东唐君也不在了,其间若遇到别的精怪要夺这宝器,可就没我这样好说话的了。我答应借来玄水珠就护你归海,那还不如先放我身上来得妥当。”
李镜知道这是耍赖,心中大怒,但卢绾此话,又确实是他心头顾虑:如今自己法力尽失,无法带四渎梭归海,若要独自往西南去找大哥李弈,此间变数又委实太多,唯一可以求靠的只有东唐君,只是如今春分已过,这春分后卅日是龙行调风试雨之时,都江一带掌水的大小仙家最是清闲,这些日子便是他们到天庭述职之期。东唐君这一去,少则也要到三月才见回了。
卢绾见李镜沉吟不语,知道他确实无处投奔了,便想趁机讨回些好,忙上抱拳上前道:“卢绾救人心切,才出此下策,今日借得玄水珠一用,定尽心竭力助七太子送四渎梭归海。”
李镜闻言,心中更怒,只忖道:“你这明明是劫的,哪里是借的姿态?今日受此一辱,往后定然悉数还你!”脸上却喜怒不现,只淡然跟卢绾说:“我信你是守信之人,只是韶海至东,并非何方仙怪都能近得。”
卢绾道:“七太子此话,是要我如何做?”李镜道:“我与大哥本一同出海,去寻四渎梭下落,到朝水城时分道而行了,他正独自往西南去。若要将四渎梭归海,你须得先帮我找着我大哥。”
卢绾玩笑道:“七太子不会是想把我引过去,好让你大哥来对付我,再把两样宝器都夺回去罢?”
李镜叫他看破,也不仓皇,反倒眉头一皱,冷声道:“我且相信你,你却忌疑我。”卢绾忙道:“岂敢?七太子光明磊落,就依你说的办。但在此之前,烦请七太子先随我去一趟地方。”
李镜一怔,问道:“去哪?”卢绾道:“朝水城七里庙。你要找你大哥去,我就先托人送玄水珠回灵修山,如此就能两不耽搁,也各无顾虑了。”李镜一听,心道他好不狡诈。
卢绾也不等人应好否,走近来一手抄李镜胁下,将他抱起。李镜心中骤惊,两手紧勾着卢绾肩膀,忽觉四周景物一蹿,已驾雾入云。
这七里庙位在朝水城往北的童岭之上。庙堂不大,只有两进,建得也是清净朴陋,里堂挂了一副金字黑底的梁匾,只有灰塑彩像一樽,清油莲灯两盏,跟前放着一张供案列摆素果香烛,供的是赤足白狐仙。
二人到七里庙时,已是入夜。伏廷听得庙门拍得山响,挑着一个李红灯笼迎了出来。他生得身材高大,脸相端正和厚,一身布衣布履,足似个年轻庙祝。
伏廷与二人一打照面,认出来了李镜,楞了一楞,不明所以地望向卢绾。见卢绾没言明的意思,他也不多嘴乱问,寒暄两句后,带着二人穿廊过堂,往后房去。
卢绾正走着,忽然问:“白眠呢?我有事找他来。”
伏廷挑火走在前头说:“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夜里就要寻乐去了,白日里才在。”卢绾闻听,顿生不悦,沉声道:“我去将人带回来。”回身就往穿廊另一边走。
李镜怕卢绾使计脱身,急声喝住:“卢绾,你去哪!”此话甫出,才想起自己境况堪虞,半分法力也无,对方若真要带着宝器遁逃,又哪需耍甚么诡谋?
却是卢绾听到叫唤,心知李镜顾虑,忙回身抱拳,正色禀道:“七太子,在下有事出外走动一趟,你且在庙上稍憩。一个时辰后,在下自会归来,绝不误你机宜。此去万望准允。”竟就拱立不动,静等应许。
李镜见他言语诚切,不觉心头一定,准道:“那你速去速回。”
卢绾答了声“是”,这才往外走去。一身玄衣如滴墨入水,渐行渐淡,终于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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