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算是深谙白眠德行了,他出了七里庙,亦没到去得多远,绕了半个山头,便找到了一处山坞,远在数里就觉芬芳攒鼻,近了方见是莹莹白白的大片梨花。卢绾寻索着入到深处,果见两人糖渍豆似地腻粘着,散冠乱发,衣衫半褪,幕天席地缠作了一团。
这白眠与白晓二人长相俱同,姿容不分,卢绾来时已料到会有此番景象,但亲眼见着了,仍不免怒火冲头,恶感横生。就像白眠是取了白晓那清冷身骨,去跟这人行这等邪/淫/秽事。卢绾再捺不住,猛折一段梨花枝,朝伏在白眠身上的人射去。
花枝凝着一团劲气,正中肩头,将那人打得跌滚了两圈,一头栽在地上。只见他猛地挺坐起身,张嘴斥骂:“你爷爷的,甚么人来?”
卢绾恶笑,洪声叫道:“就是你爷爷,磕个头来罢!”身形一晃,已掠至那人身前,一撩衣袍,直踹脸门。这一起脚便十足劲力,那人两手交拳堪堪挡住,却吃了一记大痛,飞出两丈余摔翻在地,他竟哇哇地乱哭嚷:“白眠,去你奶奶的!缠着小爷来,却演这一出虎狼分食,小爷我可不玩了!”
白眠认出卢绾,已心头火起,再听见这话,更气得怒目瞪圆。眼见那狼妖化了兽身,蹿入树丛不见了,卢绾低哮一声,竟还想追去。白眠忙合上衣襟,一翻身起,抢跟前拦住:“卢绾,你坏人好事,也不怕落了报应!”
卢绾住了步,目光在白眠襟口颈脖勾留半晌,嘲道:“你这算哪门子的好事?果然是升平盛世了,你这等精怪竟也配与神佛同案供,受人宝烛香火了?”白眠被骂得一楞,怒笑道:“我还不至于让人喊一声狐仙,就真当自己成仙化佛了!”卢绾冷笑道:“那是!就你这脸面,叫你成仙化佛,这上霄九天还得了么?”
白眠扫了大好兴致,本就憋着满腔恶话无处发作,此番被卢绾撩拨,火气熊熊往心上烧。他一声大笑道:“是,你说得真是。我就不知廉耻了,又如何呢?我是比不上你那心头宝金贵啊,为个妖道去窃了韶海龙宫的四渎梭,就算是自毁了内丹,也还有你这种蠢材肯费千年道行,去为他吊命!”
卢绾见他把话挑个分明,堪堪冷下脸:“你都知道?”白眠叫道:“你以为不跟伏廷说,我就不知道他那些破事!”说罢敛衣立在一旁,也不看卢绾。
卢绾本来也没想瞒着的,但眼下懒得分辩了。话已摊开,卢绾便干脆单刀直入,说:“既然你都知道,我就省得拐弯抹角了,我今日来,有两事相求。”白眠哼了一声,乜斜着眼看他说:“你也够厚脸啊,跑来败我的兴,还敢是有事相求了?”
卢绾厌极他这脾性德行,但见与白晓姿容同出,又恨不起来,只好装没听见,继续说:“这事至关重要,我这有一物,须得带回灵修山以救白晓性命,想托你给玉宇天君送去。”
白眠火气未遏,本就打算不论卢绾所求何事,都得跟他杠着,不想一听这差事,真真的万分不情愿,就说:“要我见白晓,我不去,你不是情深似海么?东西要送,你就自己送呀。”
卢绾见他如此,十分无奈,说道:“生死攸关的事,你能敛一敛你脾气么……”白眠一声喝断:“他咎由自取,与我何干?他当初结识那朝生,我就说了,这人身行不正,心术不端,叫他能远则远。是他自己执意要与之厮混,还为那朝生网罗精怪,取猎内丹补炼,造下这般罪孽,他应当这下场!”
卢绾愠道:“那你就能半点不念这兄弟情份了?”白眠怒极反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成了忘情负义之辈了?卢绾,卢绾!你修了几千年的道,是连心智都没修化还是怎样?是非黑白,你还会分么?你倒问问你那心上人,念过我半星兄弟情份没有!”
百年前白眠曾中朝生算计,险些精魂枯竭,形体俱毁,得朝水社神相救才幸免与难的,那时白晓却不分青红皂白,为护朝生与他反目,白眠一气之下,才下了灵修山。这些前事卢绾俱各知道,却因白晓正在生死垂危之际,他心里偏袒,便仍向白眠劝道:“他固然不对,我却不能睁眼看着他受这苦。你就算我求你罢,当是赚我一份人情也好,不行么?”
卢绾将话说到这份上,白眠听了,却只别脸不睬。卢绾知道他为旧事心存怨怼,想了想,又添了些温软话,说:“白眠,若换作损了内丹的是你,别说千年道行,伏廷命都肯给你了。这事上,我跟伏廷是一样的……”
白眠神色立变说:“你无端端说他做甚么!”
“可不是么?你看看你。”卢绾上下端量白眠,说:“总不肯为他收收心。”白眠见他把话岔到自己头上,十分不痛快,大叫喝住:“你少来放把火将我那沓一并烧上了!他自己硬要跟来,难道我还能把他打死?”
卢绾笑道:“你不用把他打死,反正这事你不愿去,我只好求伏廷去。也好,我替你将他赶回灵修山,玉宇天君喜好他那品性,早想收在座下。你意下如何?”卢绾做事说话向来盘算得精,他又对白眠脾性熟极,话说几分事成,说几分过犹不及,他是好处恰到,点至即止。
卢绾见白眠不则声,知他心里实则愿了,他便耐着性子等着白眠应允。不出片刻,白眠果然将发一绾,回身便道:“你别扯那蠢狗来掺和这事,说罢!你要送甚么回去?”卢绾心底一笑,答道:“玄水珠。”便将玉宇天君答应了救白晓,并要让他下山寻玄水珠救人的事说了一遍。
白眠听完来龙去脉,只觉卢绾这事行得实在不太仗义,禁不住说:“白晓偷了韶海龙王的四渎梭,你居然还想让人儿子救他去……这是个甚么道理?”
卢绾道:“你只管将东西送到,别的事不要你费心。”白眠冷笑道:“这事牵连甚广,动辄便可能得罪韶海,真是谢你提携了。”卢绾道:“牵连再广,就你那破庙,龙王也懒得发水来冲,省心罢。”说时,已从袖里摸出李镜那玉滴子抛了过去,白眠一手接住,握掌中掂了掂,不知怎的忽然狠皱眉头,猛冲卢绾看了一眼。
卢绾察觉有异,沉色问:“怎么了?”白眠又细看片刻,疑虑重重:“这东西……可不是你要的玄水珠啊。”卢绾心觉不好,脸色骤暗,问道:“此话怎解?”
白眠说:“玄水珠说来是样宝器,但实则与齿甲一样,当属龙身之物,这玉滴子的气息,却怎么看也不是……”白眠话到此处便顿住,见卢绾脸色不善,才续一句:“但见它有仙气内嵌,应该也不是寻常物什。”
卢绾哪里管它是不是寻常物?这东西要不是玄水珠,他就救不了人。再稀罕的神器,救不了白晓,他又取之何用呢?一思及此,卢绾脸上已如霜覆雪盖,肃然一片。
白眠见状,忙问:“这玉滴子,你怎么从那七太子身上取来?”卢绾道:“自然是打他身上搜来,你还指望他乖乖给我?”
白眠冷冷一笑,竟似幸灾乐祸,说道:“哦,那我懂了,原来你是叫那龙崽子给骗了。”卢绾得知玄水珠是假的,心中已然有气,怒道:“你把话说明白。”白眠说:“怎么?玉宇天君令你借珠救人,居然不曾告诉过你,玄水珠与别个龙种的颔下珠不同?这东西别说硬取过来,就是你屠他,也得不着,得要他愿意给你才行。”
卢绾绷着脸不理睬,上前将玉滴子劈手夺回,一拽白眠襟口道:“走,跟我回去!”白眠挣摆着叫道:“谁要跟你回去,放开!”卢绾哪里管他,擒住他两手,反剪在背,便挟着人驾了云雾去。回到七里庙,将人一搡进门,伏廷恰出庙来,与二人撞个着。伏廷见了卢绾,顿时如见救命稻草,急声叫问:“卢绾,那七太子可是受了镇神钉所伤么?”
卢绾因知真的玄水珠未得,满心急火,听见这话,一把捉住伏廷问道:“他怎么了?”伏廷说:“那七太子让这伤折得难受,说镇神钉已入筋骨,让我找朝水社神来取。”白眠闻言惊道:“你带着那龙太子到我这来了?”卢绾昂然不睬,心想:“李镜使伏廷去请人,是想求朝水社神相救。”当即丢下伏白二人,快步奔进内房去。
卢绾走到房前,也不叩问,推门便进,正见李镜眠倒在榻上,肩披薄衾,身体微蜷,簌簌颤个不住,似是痛的要紧。卢绾走至榻边,侧身一坐,把手搭在李镜后颈,柔声道:“七太子委实所托非人了,这镇神钉何等宝器,入骨生根,气锁八脉,岂是区区一个朝水社神能轻易取出……”一语未竟,李镜翻身而起,手中银光一闪,直夺卢绾眼目而来。卢绾猛手一扣,擒住李镜手腕不放。李镜挣了两挣,夺不下手来,便不动了,恶狠狠盯着卢绾,刚才痛苦姿态霎间全然不见。
二人对峙,卢绾本要为假玄水珠一事问个究竟,此时却静了下来。他拿尾指一揩眼角血线,朝李镜笑开:“这借债还钱,也都讲个信字,你借我玄水珠,我护你将四渎梭归海,七太子又何必这般来防我?”
李镜发狠道:“你强夺豪取也能说是借,这信字,不知你能写做甚么来?”卢绾道:“那七太子请来区区一个朝水社神,别说够不够份从我这夺回四渎梭,就算夺回去了,你又能护得住么?”李镜恼道:“难道凭你又能护得住?”卢绾说:“我自然有那把握,才敢许诺。但若七太子不肯开诚相见,又处处与我作对,就不好说了。”
李镜也知道求助于朝水社神并无大用,只因眼下不甘受卢绾胁持,才出此下策。此时被卢绾一说,李镜才盘算起来:“我若真要护四渎梭归海,还是得先倚仗这人。即便不能夺回四渎梭,也至少得等找着了大哥,再做打算……”
卢绾见李镜深思不止,自己也在心里起来掂量,想道:“玄水珠强夺不来,而这李镜这脾性又不见得能晓之以理。我且不要挑明假玄水珠这事,先以护梭一事,卖他个人情,往后再讨这份恩德来,说不准更容易些。”
二人都别怀心思,各有谋求,一时皆不言语。
李镜念着玄水珠是假的,不免有些心虚,便问:“你说护四渎梭归海,可真有这份心?”卢绾心思已定,忙说:“我若没这份心,取去玄水珠时一走了之则可了,七太子还不信么?”李镜觉得有理,方将手中银水剑一收说:“好,那我只再信你一回。”卢绾颔首为应,此夜两人再无别话了。
待李镜睡下,卢绾方才掩门出房。走过小廊时,见白眠斜身倚着廊柱,正等在那儿,也不知守了多久。卢绾走近去说:“怎么?坏了你一晌春欢,你就夜不能寐了?”
白眠不理这话,借着月色看他,说道:“你知道那朝生取四渎梭,有甚么用么?”
卢绾神色冷淡,也看着白眠脸庞说:“他修的妖法阴邪至极,要那宝器助其修为也不出奇,你问这来做甚么?”白眠笑道:“助修为的宝器甚么不好弄,偏要冒此大险去窃镇海神器?我就不明白了。”
卢绾沉声说:“这妖道为甚么窃镇海神器与我无关,我只知道白晓死心塌地为他,却落得如此下场。现在要紧的是救得白晓,其他种种都于事无补,我也不要知道。”白眠一双眼如寒潭弯月,直勾勾盯着卢绾,半晌冷笑一声,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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