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工业区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切割的特有气味。李氏精密仪器维修公司的招牌挂在一个略显陈旧的厂房门口，卷帘门半开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机器嗡鸣声。
陆知许带着林栖和杨猛下了车，苏望舒也一同前来，他的存在在这种技术性场所显得格外必要。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他是李辉的父亲，李建。得知警察的来意是为了调查一种工业绒布和他儿子的行踪后，他显得十分紧张和配合。
“警官，那种蓝色的耐高温绒布我们确实有，是用来包裹精密零件，防刮擦和隔热的。”李建带着他们走进仓库，指着一个货架上堆放的几卷材料。那颜色，与证物袋里的纤维样本几乎一模一样。
陆知许精神一振。苏望舒上前一步，戴上手套，仔细查看那绒布的质地，并取样准备带回做成分比对。
“您儿子李辉，昨晚在哪里？”陆知许切入正题。
“小辉？他昨晚应该在家啊。”李建愣了一下，“他是在剧院工作，但昨晚休息。警官，他出什么事了？这绒布和案子有关？”
“例行调查。”陆知许语气平稳，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车间环境，“他最近有没有从厂里拿过这种绒布？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建努力回忆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大概一周前，小辉是来过厂里，说剧院有个老旧的大型音响设备需要内部检修，怕搬运时震坏了精密元件，问我借点防震隔热的东西。我就让他剪了一小块这种绒布拿去用了。这…这有什么问题吗？”
一块？陆知许和苏望舒对视一眼。现场发现的只是指甲缝里极其微量的碎屑，量与“一小块”似乎能对应上。
“剩下的绒布呢？”陆知许追问。
“那我不清楚了…他拿走了就没拿回来过吧。”
“李辉现在人在哪里？”
“他今天应该去剧院上班了。”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了。李辉有动机，可能与白薇薇有未知矛盾，有条件接触核心证物的工业绒布，甚至可能利用父亲公司的资源获取专业工具去破坏门锁。
“头儿，”林栖接了个电话，低声汇报，“技术队那边结果出来了，门框上提取到的金属碎屑，成分是一种高硬度合金，常用于制作专业的精密维修工具或特制的撬锁工具。”
又一个指向性极强的证据！
陆知许眼神一凛。李辉的嫌疑急剧上升。
“李师傅，打扰了。这些绒布我们需要带回去取证。”陆知许示意杨猛将证物收好，随即转身，“去星辉剧院！”
车队再次呼啸着穿过城市。车内的气氛凝重而紧绷。
苏望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逻辑上存在一个断层。”
“什么断层？”陆知许从案情思考中回过神。
“动机。”苏望舒推了下眼镜，“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李辉有可能作案，并且有能力完成现场布置。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他与白薇薇在工作上有无交集？是否存在足以引发杀机的矛盾？”
他的思维永远像精确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个变量的缺失。
陆知许深吸一口气：“所以现在要去找到这个‘为什么’。”
再次来到星辉剧院，气氛与前次截然不同。命案带来的恐慌尚未散去，警察的再次到来又增添了几分紧张。
剧院经理很快找来了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的李辉。
李辉是个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手指甲缝里很干净，不像他父亲那样沾着油污。看到这么多警察找他，他显得十分惊讶和不安。
“李辉，认识这个吗？”陆知许直接将证物袋里的蓝色纤维照片递到他面前。
李辉凑近看了看，愣了一下，点点头：“认识，这是一种工业绒布，我爸厂里的。怎么了？”
“你一周前是否从你父亲厂里取走了一小块这种绒布？”
“是…是啊。”李辉承认得很干脆，“当时有个大型功放要送出去修，我怕运输路上震坏了，就剪了一块包了一下接口部位。后来修好拿回来，那块布…好像就不知道扔哪儿了。警官，这布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回答流畅自然，甚至带着点困惑，看不出任何破绽。
“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你在哪里？”陆知许转换方向，突然问道，目光紧盯着他的眼睛。
李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回答：“昨晚我休息，在家打游戏啊。”
“有人能证明吗？”
“我…我一个人住…”李辉的脸色微微发白，“但我的游戏在线记录可以查到的！我昨晚一直在组队副本…”
“你和白薇薇熟悉吗？有没有发生过矛盾？”陆知许步步紧逼。
“白薇薇？”李辉的脸上露出真实的惊讶和一丝惋惜，“她…她人挺好的啊。我们是同事，但她是舞蹈部的，我是音响部的，工作交集不多，就是偶尔演出前调试麦克风会说几句话。矛盾？绝对没有！警官，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
他的反应，与之前赵峰的被冤枉的激动不同，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和惊讶。
陆知许和杨猛又反复盘问了几句，李辉的回答始终一致，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漏洞。
他的游戏在线记录也初步核实，案发时间段内，他的账号确实持续在线，但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离开电脑的可能。
问询暂时结束，让李辉待在休息室不得离开。
“头儿，你怎么看？”林栖皱着眉头，“他看起来不像装的。而且如果真是他，他有那么专业的心理素质，在布置了那样一个现场后，还能如此镇定？”
陆知许沉默着，看向一旁的苏望舒。技术线索似乎都指向李辉，但人的直觉和反应，又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望舒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剧院后台角落里堆放的一些杂物上。那里有一些废弃的布景板、旧道具，还有几个看起来同样老旧的大型音响设备。
他忽然迈步走过去，在一个积满灰尘的音响设备旁蹲下身。那设备的某个接口处，似乎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蓝色痕迹。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接口缝隙里，夹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与证物袋里几乎一样的蓝色绒布纤维！
“陆组长。”苏望舒站起身，将新的发现展示给陆知许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的力度，“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他确实用那块绒布包裹过音响设备，并且，有残余遗留在了这里。”
“这意味着…”陆知许瞳孔微缩。
“这意味着，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未必直接来自凶手。”苏望舒缓缓道，“有可能是在挣扎过程中，无意间抓到了这台被李辉处理过的、残留有绒布纤维的设备上。”
一个关键的物证，其指向性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它可能来自凶手，也可能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
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又退回到了迷雾之中。
陆知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感觉凶手就像一个狡猾的影子，每次当他们以为快要抓住时，它总能巧妙地融入更深的黑暗里。
“查！”他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冷硬，“彻底核查李辉和□□的所有社会关系、财务情况、近期通话记录！还有，重新梳理白薇薇的人际网，重点查那个开黑色豪车的‘有钱男人’！我不信找不到狐狸尾巴！”
他的目光扫过剧院华丽却冰冷的穹顶，最终落在苏望舒手中的镊子上。
那一点微小的蓝色，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嘲讽的符号。
而苏望舒，则看着那点蓝色，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台旧的音响设备，冰封般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探究的光芒。
逻辑的链条，似乎需要重新拼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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