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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见耶纳

1940年夏

“我代表大家向您致以诚挚的感谢,法拉利先生。”

法拉利把一袋装满剩余食物的袋子递给面前的女孩,她是从一个贫民区跑过来的犹太姑娘,名叫茉莉。前不久法拉利到厨房后门的通道处丢垃圾时,她正瑟缩地蹲在地上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

据她讲述,村镇里的房屋被德国人烧毁了。当时她钻在村外的一堆草垛旁,远远看着人们被推搡着跪倒在小河边,排成一排后子弹此起彼伏的声响使她耳朵嗡鸣,溅起的泥土和草皮在倒下的尸体旁飞舞,泥土混着血水流进河里,河水被染得鲜红。夜晚留下驻守村庄的一小支守卫兵钻进帐篷安睡,周围众多的尸体没有恐吓到德国人,也壮起了茉莉的胆量,她就着月色往远处匍匐了一阵后,立刻起身,飞快地跑了起来。

勇敢且幸运的小姑娘逃到一处贫民区,里面坐着躺着许多和她一样狼狈的人,她吃了他们给的食物,可能不够新鲜,但足够填饱她空虚的胃,于是她留了下来,因为她确实无家可归。

几个月前德国正式攻入巴黎后,饭店的物资被德军控制着,想要在他们眼皮下获取食物安抚“劣等人种”的胃,是无比困难的。茉莉仗着自己灵巧且弱小的身躯,穿梭在城市阴暗的巷子里,为每天的吃食奔波,有时运气好,可以找到足够大家享用的口粮,但大部分时候他们会饿着肚子等待黎明。直到有一天她遇到心软的法拉利,从那之后,剩余的饭菜,有时甚至是新鲜的食物,缓解了大家时常饥饿的困境。

贫民区的绝大部分人对德国的憎恨都深入骨髓,不论是是士兵还是平民。德国人无疑成了暴力和死亡的化身,他们享受着原始的暴力和血流成河的景象,像怪物一样。希特勒和纳粹党的行为所导致的一切,仿佛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血腥歌剧,病态的再现着日耳曼式的远古世界。他们用原始的粗暴礼法,贯彻自己引以为傲的观念——以爱情与生命为光荣,以死亡为高贵。光脚踏在战火肆虐的城市中的德国人,像要化为烈焰,与世界同归于尽。

如果耶纳知道喂饱他的不是茉莉的运气,而是来自他痛恨的德国人的善意,不知他是否会锤向自己的胃袋,吐出他坚定的尊严。如果耶纳意识到这个善良的德国男孩,是曾经他口中的“法拉利哥哥”,不知他是否会咬着牙一言不发,眼中饱含泪水。

茉莉失踪了。

法拉利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在熟悉的巷子口看到她了,他有点担心,这个战乱的年代,一个8岁的女孩不见了,她会在哪里,法拉利不敢想象。他按着记忆中茉莉曾告诉过他的地址,战战兢兢地找过去,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满是衣衫褴褛并投来猜疑或是恶意眼神的犹太人聚集的街道“闲庭信步”。

法拉利并不清楚那地方具体在哪里,然而他听到一句法语唤出的“耶纳”二字后愣了一下,扭头向路旁一扇破败的门里望去,然后和里面的人四目相对。法拉利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男孩,他觉得这人和记忆中的那双眼睛十分相似。

他不敢确定,所以并不开门见山地问起:“晚上好,这里是否有一个叫茉莉的女孩?”

他没有介绍自己,只是直截了当地询问。

“法拉利……哥哥?”耶纳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并没有饱经战争摧残的法拉利。

“耶纳?”法拉利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前的男孩虽然身高抽条,但是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大抵是不经常外出,皮肤也泛着不健康的白。

耶纳把他领进房中,不大的房子里挤着十几个人,都用略有敌意的眼神看着眼前穿着整齐的法拉利。在房间的角落里躺着茉莉,身上盖着残破的被子,枕头旁边还放着一个沾着油光的袋子,里面有些吃剩的食物。

茉莉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撑起上半身,惊喜的眼神从沉沉的倦意中流露出来,沙哑地向法拉利问好。法拉利确认了茉莉的安危后长舒一口气,然后沉默地低下了头,他想说些什么,和茉莉,和耶纳。

他想了解耶纳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在这里。他想冒昧地询问耶纳是否愿意同他回到裴多菲饭店,并为他做些什么。但是在这个房间里他开不了口,他救不了大家,也不敢肯定耶纳愿意接受他的好意,毕竟他现在算是敌国来鸠占鹊巢的居民。

“你怎么样,怎么在巴黎?”

耶纳小他几个月,反而有点大人的样子,率先打破了沉寂,虽然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成熟。

“我……我很好。”法拉利有点不敢直视坦率的耶纳,视线从耶纳眼角的痣一路流向脸颊,“我没有准备食物,你方便和我去拿吗?”

法拉利绞尽脑汁想出借口来邀请耶纳。耶纳看起来不像传统意义上的犹太人,没有鹰钩的鼻尖和过于高耸的鼻梁,只要不被脱掉裤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想。

耶纳答应了他的提议,一路上得知了法拉利在这里的缘由和近况,于是也告诉法拉利自己因为父母参与反纳粹地下党的活动被虐杀,于是跟着邻居的法国奶奶来到巴黎避难,几个月前奶奶走了,他就流浪到了这里,顺便感谢了最近提供食物的法拉利。

回到饭店偷偷溜进厨房准备了比平时更“丰盛”的食物之后,法拉利借口说给茉莉补充营养,把袋子塞给耶纳时,抓住他的手腕,鼓起勇气问他是否愿意留在这里,他的意思是说,留在裴多菲。

耶纳有些狐疑的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提出希望可以有些时间考虑。很明显,现在这个时期有一个可以提供温饱的容身之所是很好的选择,他也没有足够的义气不愿抛弃那些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同伴,只是法拉利是德国人,在这个被纳粹控制的城市,自己可以相信他吗?

耶纳还是搬来了裴多菲,先见到了法拉利的父亲,寒暄过后他被安排去厨房和法拉利一起工作。确实他不方便过多露面,并且在法拉利的陪伴下,也逐渐的开朗起来,和大家打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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