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冬
远离战场的巴黎在一片虚假的祥和中如约踏入冬季,暖黄色的灯光照亮裴多菲的宴客厅,让它看起来仿佛雪夜中的世外桃源,尤其是在圣诞夜。
耶纳做主拒绝了今晚来自其他德**队的预约,撺掇大家一起筹办这个他不曾庆祝的节日。
靠窗的几个桌子被拼到一起,零零散散放着几盘香甜的点心,旁边的壁炉里劈里啪啦地响着,烟囱里逃出一些木头燃烧的味道,从脚边钻进半躺在两个凳子上的威尔的鼻腔。
“你要睡就回房间去睡,在这儿躺着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查尔斯刚咽下一块温热的甜点,连埋怨的话都变得粘粘的。
“饶了我吧,您可能不是人类,但我需要休息。”威尔连动都没动一下,享受着难得没有杀戮的夜晚。
尤利娅第三次推门进到厨房问法拉利,真的不需要帮忙吗,外面那俩德国佬快饿死了,都躺椅子上了。这次还没等法拉利信誓旦旦地许诺开饭时间,卡特琳和爱德尔卡就跑来把尤利娅架走了,还顺走了一盘片好的火腿和奶酪块儿。爱德尔卡临走前冲着耶纳喊,再墨迹你俩的绯闻男友可要在这里再办一次德军葬礼了,语毕飞速带上了门。爱德尔卡成功地预判了耶纳的反应,门刚被关上就听到什么东西砸到上面,闷响一声,随之而来的是门外的嬉笑。
“早知道不告诉你了,你什么都跟他们讲!”耶纳呲牙咧嘴地抱怨着,随手抄起一块小面包塞进法拉利嘴里。
法拉利叼着面包,手上比划着,嘴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耶纳听不懂于是回头看他,法拉利的模样可爱到了耶纳,耶纳索性就凑过去帮他一起吃,顺便来了一个甜腻的吻。
“不是在做饭吗,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威尔不合时宜地打断他们,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愿意吃小吃打发自己的胃,于是赶来厨房想催催进度,结果看到这一幕。
耶纳想回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从炉子上端了一个锅塞给威尔,告诉他喊大家准备酒杯,这就开饭了。
没有警示的枪响,也没有不应景的德语叫嚷,街道像平静的湖泊,黑夜的星河顺流倾倒,烟囱里的烟雾正逆流升空。屋里的欢声笑语杂糅进胶片机的柔和乐曲中,酒精的香气熏醉了餐桌旁的众人。
愉快的时光遁进黑暗,大家各自回到房间,期盼着愿望中的和平能在清醒后到来。
1943年夏
集中营的噩梦在查尔斯这里没有持续很久,他收到上级的调令,要返回柏林担任部队培训学校的教官。
威尔就没那么幸运了,当他以为终于要摆脱德朗西时,又被调去多瑙河畔的梅尔克集中营,那个位于山顶的“监狱”即将消耗光他的精神和希望。他知道自己终会迎来这一天,带着集中营的秘密,陷入彻底的昏睡和沉默。
在一群佩戴着骷髅头徽章的党卫军里,他显得格格不入,但却麻木地和魔鬼们做着一样的事情。威尔看着从铁丝网外伸进来的绿叶,河岸边的绿草两次取代了积雪,融化的雪水汇入多瑙河里,河面上驳运着船只和解放的希望。春天吹散了纳粹带来的恐惧,铁丝网上的弧光灯也不再亮起,而他即将死在自由来临前的最后一刻。
法拉利一直相信运气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自己运气极佳,然而在威尔和查尔斯相继离开巴黎后,裴多菲的变动丛生,他不得不也相信起物极必反这个事实。
送走两位熟人的裴多菲在平静地经营了一段时间后,迎来了一颗手榴弹。
当晚是一场德军举办的舞会,除了纳粹还有一些与他们交好的妙龄女子,大厅上方飘着散不去的二手香烟,在暖黄色的灯光中一缕缕无规则地交织着,穿着夏装的年轻女孩们靠在党卫军官的怀里,跟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眼波流转中,一颗被拔掉引信的手榴弹以完美的弧线落在大厅地板上,滚动了两圈,还未停稳就轰的一声炸开。
走到门口伸着懒腰的士兵被浓烟和爆炸产生的气压从门口推倒到路旁,躲在后巷的耶纳闻声迅速打掉法拉利手指间的香烟,按住他的头一起蹲下,静静听着屋里的尖叫逐渐被烟雾熏哑,在确认后续没有其他爆炸或子弹的打击声后,耶纳和法拉利穿过后厨来到仓库小屋,看到裴多菲的大家都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烟雾和人群都散去之后,大家重新踏入大厅,地上有被拖拽的血迹,墙壁有几处被烧得焦黑,窗帘的残破的边角掉落着燃烧后的黑色碎屑,玻璃窗也碎了几扇。莺歌燕舞的大厅变得空荡寂静,几人站在中央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在裴多菲歇业的一个月里,有个带着贝雷帽的男孩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是诚挚的道歉,和一些整碎的钞票。显然维希法国的地下抵抗组织已经成功向巴黎蔓延了,那场爆炸只是对德国纳粹的示威开端。
休整过后裴多菲重新开业,只是从这时起,客人的成分不再仅仅是德国佬或那些不显眼的间谍,还多了一些眼神坚定的年轻人。这里逐渐出现一些密谋反抗德军的小组,精明如耶纳,看在眼里但并不参与,当然也不制止,从某些层面上讲,他甚至想做些什么表示支持。
随后半年,法国的地下抵抗力量愈发活跃,尤其是在巴黎这样的地方,抵抗者们的行动越来越频繁,他们借助城市的复杂地形与密集的居民网络对德军占领者进行反抗,也许是来自远处狙击手打穿纳粹军官心脏的子弹,也许是烧死一车德军的被悄无声息安装在车底的炸药。裴多菲饭店被各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纵管理,成为提供给抵抗组织成员的秘密据点之一,善良的法拉利甚至同意帮助他们藏匿武器。
耶纳很不情愿,但是还是写了信给查尔斯,希望他为法拉利想办法搞到通往柏林的通行证和车票。耶纳知道,巴黎只会越来越不利于法拉利生活,而法拉利可以完全信任他,和查尔斯。
“我会想念你。我也很怀念曾经荷尔蒙肆意挥洒、自由缠绕的日子,我会记得我们的拥抱、我们的吻,还有友情和爱情。但是你必须要走了。”
耶纳语重心长的样子反倒比法拉利更像年长者,他知道他的不舍和担忧,但是相比之下,在纳粹眼底下苟且偷生的犹太人,远比一个为纳粹军官提供便利的德国老板更加安全,何况一直以来与抵抗运动成员交往时,都是耶纳出面。
法拉利沉默着落泪,然后次日被裴多菲的大家塞上稀少的通往柏林的火车。
耶纳许诺法拉利,就连查尔斯也坚定地认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至少巴黎即将脱离苦海,届时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接法拉利回到身边,不再分开。
“相信我,我爱你。”耶纳冲着逐渐远去的火车喊着。
“我也爱你,等我回来。”法拉利抵着车窗,泪流满面地喃喃着。
车厢里有人向法拉利投去奇怪地打量,在他回答说耶纳只是自己的弟弟之后,好事儿的人们才点点头说和他们猜测的一样。
查尔斯请了一天假,到火车站接到了法拉利,法拉利说他想回曾经的家看看,如果查尔斯时间方便的话。
他们一起回到了初次见面的小楼,查尔斯站在门口感慨万分,然后在踏入落满灰尘的客厅后怔愣了一刻——壁炉旁边摆放着一架钢琴,尽管上面也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法拉利见查尔斯停住脚步,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记得你会弹的。”
查尔斯感觉自己的心被攥了一下,供血在几秒后才恢复如常。他走向那架钢琴,掀起覆在上面的布并擦了擦法拉利的琴盒,然后递给他。
心照不宣的两人开始了一场没有排练的演奏。查尔斯时轻时重压下琴键,上下翻动的感情随琴浪涌起又被重重压下。法拉利捏着琴弓摩擦着弦,颤动出的音律看似配合着钢琴的清脆声响,实则顺着思绪飘向耶纳在的远方。
“我觉得你长大了。”查尔斯想说他的少年心事不再为自己鸣响。
“是我的琴技成熟了。”法拉利自然懂得他在说什么。
心照不宣又各怀心事,南辕北辙却殊途同归。
时隔九年,这次换做法拉利住进了查尔斯的家里,通信的对象从查尔斯变成了耶纳,信笺的内容从含蓄的文字问候变成热烈的思念。直到1944年的盛夏,法拉利寄出了最后一封信,且再也没收到回音。
法拉利走后,耶纳成了明面上裴多菲的负责人,这意味着他的行动更可能被德军监视,也更难以维持和抵抗组织的联络。
1944年8月中旬的一个闷热夏夜,耶纳整理好法拉利寄来的所有信件后,在曾经充满和法拉利的回忆的后厨巷口,送走了一群熟悉的年轻人,他们取走了存放在裴多菲的所有武器和弹药,并告诉耶纳,尽可能早些离开巴黎。
没有人离开,大概因为裴多菲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饭店,它承载着耶纳和众人的期望,也留给法拉利在未来某天回归。
作为占领的一方,德军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在上级的秘密命令下,极小规模地隐秘撤离着。军用卡车载着一车车士兵向香榭丽舍大街驶去,破败的巴黎街头骤然间弥漫起异样的气氛。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紧迫感和沉默被一声枪响划破,游荡在街上的人们四散奔跑着,抵抗组织的身影出现裴多菲所在的街头,他们高声呼喊着:
“拿起武器,公民们!”
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在巴黎圣母院脚边的警察局总部是被抵抗组织拿下的第一个防御工事,终于,第一面旗帜升起并飘扬在警察局上空。战斗蔓延着,法国精神在每一个街区活跃着,爆发的枪炮照亮了寂静的街道,一项项失去控制的公共服务在嘈杂混乱的战斗中,重新迅速地组织了起来。
抵抗组织从德军手里抢到的第一辆坦克对准了失去控制的纳粹士兵,炮火和武器是高呼解放的法国人民的战利品,德国人的反击已经是杯水车薪,他们曾经的意气风发变得遥不可及。
街道中奔波着红十字会的人们,他们在枪林弹雨中一趟趟抢救着倒下的人们,不论国籍与民族。裴多菲的大厅挤满了伤员病号,卡特琳等人的眼中流淌着坚毅,加入到这脱线的局面中。
饭店街口的一排排大树被砍断倒下,耶纳加入到年轻的男人女人之中,还有一群未能在和平年代堆沙堡,却在如今玩起了残酷的战争游戏的孩童——他们从卡车上搬运着木头、石头,很快,各个路口就垒起层层的石墙,角落堆满着沙袋。
硝烟充斥着巴黎,黑夜亮如白昼。
德国人溃败到了巴黎街头的各个角落,他们曾经的“城堡”变成监狱,外围的铁网下倒落着数百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随着更多的枪声响起,有更多的鲜血四射迸溅。
与纳粹合作的商人、逃亡的战犯、被俘虏的纳粹军官、通敌叛国的法国政员以及一些与德国高官通奸的妇女统统被关入监狱,等待战争法庭的审判,或即刻执行死刑。
耶纳身为裴多菲的管事人难辞其咎,安顿好众人后,与大家以及饭店告别,还算体面地被请进监狱,等待真正的黎明。
巴黎开始清洗被占领的4年间的所有耻辱,戴高乐将军在人群的簇拥中站立,四年间第一次通过麦克风用纯正的法语发表着掷地有声的演说——
曾几何时我们饱受苦难,巴黎愤怒了!巴黎沦陷了!巴黎牺牲了!但是,巴黎解放了。
香榭丽舍大街上再次进行了军队游行,迎面而来法**队,纳粹德军的身影遁匿得无影无踪。曾经在路旁望着德军的游行而满脸苦闷的人们,现在道路两旁高声欢呼,挥舞着双手和横幅、旗帜,年轻的女士们与军官们拥抱、行吻脸礼,庆祝胜利的乐器响起它们本该欢快的音色,直到夜幕降临。
一份证明给了他光明正大的身份躲过纳粹,一座饭店拯救了他的颠沛流离摆脱迷茫。但是结局是代价惨重。
“砰。”
支持抵抗运动的热情抵不过审判的冷漠,一颗子弹带走了耶纳的生命,又剥夺了他在黎明诉说爱意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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