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彦第一次见到林绪，是在一个聒噪而沉闷的夏日。
彼时，cx俱乐部顺应热潮，新招揽了一批青训的孩子。
不同于其它统一进来的训练生，林绪是被俱乐部经理带来的。
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唇红齿白，看着只有十四五岁大。
他的头发应当许久未曾打理，过场的刘海半掩住他的眉眼，却不能遮挡期间闪烁的星光。
林绪穿着洗得发白的六分牛仔短裤，胸前印着简单的卡通猫仔短袖，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俱乐部经理身后，进入基地别墅。
别墅一楼是居家休息的地方，一半是悬挂式的投影区，另一半是宽敞的半开放式厨餐厅。
林绪的行李箱看起来使用了不短的时间，一角的轮子已经不知去向，剩下的三个轮子也因磨损，在地面滚动时会发出很大的噪音。
还没进门前，就彰视着有新人来的事实。
这样的声音本就扰民，更别提遇见的是刚被抓去拍摄户外活动，完成日常营业回到别墅的姜彦。
他原本只是想在一楼冰箱拿支冰就上楼，却因为这富有个性的声响不耐烦地留下。
姜彦的五官属于棱角分明，锐气十足的类型，即便这时他才刚过16岁生日，冷脸也依旧唬人。
他就这么捏着手里的碎冰冰，甩上冰箱门，抱胸斜靠在一旁的餐桌边，等着来人“送货上门”。
一开门，露脸的是一脸装和善，虚伪至极的俱乐部经理，那火气就涨得足以迷惑双眸了。
姜彦正要阴阳怪气两句，就看见跟在经理身后，挺直腰背，拉着行李箱进来的少年。
一瞬间，所有的火气都荡然无存。
姜彦准备的一肚子带刺的话在看见少年抬头，双目直直对上他时尽数灰飞烟灭。
“你好，姜彦。我是林绪。”少年的半个身子沐浴在自身后落地窗外投射进的阳光中：“是你的竞争替补。”
林绪的声音带着这个年龄少年人换音时普遍的沙哑，但那双盛满星光的眼里全是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就会将人溺毙。
于是，一向巧舌如簧的姜彦第一次磕磕绊绊地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欢迎词：“哦哦，恭喜你啊，来替补我。”
他意识到不对，急忙找补：“我是说，欢迎你来。”
描改浓墨重彩，或是官方，或是戏剧，总归看不见一点诚意。
半大的姜彦在林绪认真的目光中红着脸，走上前，将手中自己精挑细选，找出的最喜欢口味的碎冰冰递给林绪。
“给你。”
林绪一愣，低头接过，在仔细看完碎冰冰的口味后，明亮的眼睛突然弯成两道小小的漂亮月牙。
“酸甜的橘子味，我很喜欢。”
姜彦不得不承认，林绪总是有这样独特的魅力，能让人在短暂的相处中放下戒备与恶意，舒适地聊上两句。
而有心之人对此念念不忘。
直接拔掉电源的神之一手不仅关闭了游戏，还使得直播间也被迫中断。
面对舰长群内一连串的问号，姜彦没空去做一个圆滑的回应安抚。
他干脆从椅子边躺在宿舍的床上，闭上眼去缓和自己狂跳的心脏。
可是没有用。
夏季的白昼这样长，姜彦甚至不能倒头蒙上被单，以麻痹的方式忽悠自己一觉不醒。
他是第一次听见成年后的林绪对他说话的声音，即使音调与说话的方式从未改变，喊哥的尾音总会不自觉上飘。
即使他无数次翻看这三年里林绪一步步从替补走到最佳辅助位的所有赛事。
姜彦恍然惊觉，原来他真的彻彻底底和林绪分开了三年。
桌上已经冷却的外卖被扔进垃圾桶，姜彦从桌边取过鸭舌帽，随意扣在头上，起身出门。
下到cx别墅一层，和新上任的战队经理报备一声后，姜彦径直离开。
休赛期，许多没有比赛的战队早已放假，更何况cx这种，连预选赛门票都没能拿到，早早下线的战队。
这一整年里，这个战队唯一的成就，也不过是回归赛场的Year拿了一个个人赛的冠军。
但个人赛往往不是战队的荣耀，而是一个选手的身价由头。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更何况，Year和cx的六年合同将在今年夏季赛结束到期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与之同时的，还有一小部分人才知晓的，姜彦在过去一年里低价甩卖了自己手里有关cx股份的内部消息。
cx管理层都心知肚明，合同期限一到，姜彦便和他们再无任何瓜葛。
自然也没人再能管到姜彦的行踪。
日常查直播、训练情况也不过是走走过场。
cx战队基地建在山上，交通并不发达的情况下，姜彦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漫无目的地行了20多公里来到G市郊区。
其实郊区并没有什么人，只是作为一个外市到本地的一个交通枢纽，四通八达的分岔口指向不同的方向。
日落黄昏，将单车停在路边，单腿撑地的姜彦看着周遭来来往往，背包、拖行李箱的人们，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白体恤被汗湿得彻底，胸口一大块紧紧贴着皮肤，隐约勾勒出他锻炼良好的肌肉。
偶尔会引来几眼很快移开的目光——其实大多是因为一个人、一辆单车正巧停在路边有些碍事。
但匆忙奔波的人们却并不会为此过多驻足。
而负荷运动后的姜彦终于将自己先前缓不下的心跳恢复正常，只余留因活动而略快的心声，也因为短暂的休息消失。
绑在手腕上的手机传来震动，姜彦接听电话，耳朵上夹着的耳机便正常运行，姐姐姜瑆的声音从中传出。
“橘子小狗，你那边的事情我帮你处理得差不多了。下周末医院复查记得去，别又等着我押着你去。”
女人的声音温柔悦耳，吴侬软语，含着独属于姐弟两的称呼。
姜彦应声，在这个姐姐面前，他总是会被当作没长大的孩子照顾，偏偏姐姐的威严摆在那里，让他不容忤逆：
“我知道了。”
顿了几秒，电话那头的女人似是经过一番心理斗争，组织了很久措辞，才小心翼翼道：“橘子，下周末还是奶奶的生日。虽然现在你和家里……和妈咪的关系闹得很僵，但是奶奶那边，总归还是要去的。”
“老人总是希望儿孙满堂，家庭和睦的。”
“所以……”
风凝滞下来后，黄昏反扑的热浪就格外沉闷。
姜彦吞咽了几次，喉结上下滚动，好一晌，才接过姐姐的话：“我知道的。奶奶生日，我会去的。”
“老姐，你也别太担心，我会尽量控制，肯定不会和姜女士发生冲突。”
“大不了，尽量避着她走。”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嘲地干笑两声，和姜瑆简单寒暄几句后，才将电话挂断。
平静后将将放松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妙。
姜彦将刹车杆推开，驱车准备离开。
在路过岔路口时遇到红绿灯，跟随着人群一同停下等绿灯亮时，身旁正巧经过一群穿着相同衣服的青年。
这一行人说说笑笑，在打闹间行动，姜彦侧头瞥了一眼，那些被穿得歪歪扭扭，极具特色的衣服外套袖标上“RW”的标志便烙印进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一瞬间警铃大作，但潜意识里在人群中的搜索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
在这群青年队伍的末尾，是一个头发略长，戴着鸭舌帽、口罩，在夏季依旧将队服穿得周正笔直，拖着橙色行李箱的青年。
更该死的是，那个贴着橘子和梧桐叶图案，挂着橘子公仔的行李箱姜彦闭着眼睛都能认得出来。
那是五年前，他亲手送给林绪的东西。
青年就这么默默跟在队伍后面，身边没有人搭话，整个人和周遭环境有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又能恰如其分地融合进去。
也许是缘分使然，在姜彦捕捉到他的时候，这道身影的主人也恰好抬头，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对上他的视线。
一瞬间，周遭的喧哗声都悉数淡去，沉闷的风彻底凝滞。
姜彦心跳漏了一拍，甚至没能发现等待的红灯已经变绿，身旁的人群重新开始流动，奔向各自的东西。
青年个头不算矮，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主动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向领头西装领带，被热得满头大汗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后，错开人群，向着姜彦的方向而来。
姜彦脚下的单车踏板在此刻有些许失灵，连踩了几下都翻转成转，完全无法发动它分毫。
他喉咙有些发痒，看着青年拖着橘色的行李箱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滚动着的轮轴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刺耳嘈杂的声响，而是十分富有规律的“嚓嚓”声。
青年身后的队伍里，有两个楞头青发现有人脱队，隔着一段距离挥手呼喊：“哎，梧桐，你不吃饭了吗？”
又被领队的教练打断呼喊，强行摁回队伍。
于是，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青年一步一步走到姜彦面前。
他取下自己头顶的鸭舌帽，被按在帽下许久的呆毛又重新立起，紧接着是口罩，其后白皙的皮肤在黄昏的余韵下甚至能看见一层金色的绒毛。
姜彦听着那在不久前还是线上，嘈杂麦克风里传来的清亮声音清楚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好，姜彦；是我，林绪。”
“好久不见。”
小剧场：
很久之后，梧桐小猫十分不理解地问橘子小狗：你当时为啥看着我就跑？
橘子小狗扭扭捏捏，尴尬挠头：因为你好漂亮，好害怕你还在生我气
梧桐小猫非常无语：我什么时候生过你气？梦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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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好，姜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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