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并不需每日上朝,凌深回京授职还未上朝过。连着半个月而,都是去公廨了解接手日常事务,他来之前,门下省一切事宜分工妥当,是以参外政之前,门下内政算个闲职。
中央官署有为官员提供用餐的食肆,凌深在岭南多年,没了挑食的毛病,因此日常在这解决用餐。
自从他平步青云,就有偶尔一两个旧时熟悉官员往他这里靠。
“见微兄,怎么一个人在这?”凌深回头一看,原来是前几日叙旧的同窗赵睿,当初他与凌深,李琮,也是一道在崇贤馆读书的。
赵睿的父亲是寒门出身因军工而发迹,又因朝中无人而被外派边缘化。
赵睿进入朝堂后多受士族挤兑,如今凌深摇身一变成了门下省长官,他是第一个靠过来的,借着同窗身份也算是站了队。
当年在崇贤馆关系淡淡,如今入仕了,圈内抱团取暖,反而热络起来。
凌深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一个人很好理解,景益怎么也是一个人?”
赵睿习惯性给了个眼色示意,坐下来一边扒饭一边低声道:“这文武百官与其说卖于帝王家,不如说是卖给了士族。你看左手边那四个,是姓桓的,右手边那三个,是姓谢的……还有前面那两个,就是周氏门下……”
简单地说,就是站队和圈子,赵睿没有圈子。
凌深讶异,不理解地问:“现在宫中都已经这样明目张胆,拉帮结党了吗?”
赵睿噎了一下,知道他误解了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只是门生和同宗,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姓!总不能同僚之间说几句话也不让。”
凌深“哦”了一声,认了认面孔。
停了一下,赵睿看周围无人,扒了一口饭,又压得更低声音,“见微,我并非来用膳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我总觉得应该和你有点关系。”
凌深神情一下变得凝重起来,赵睿是中书舍人,平常在中书省拟召和整理奏折文书,最近凌深授官,有人弹劾诋毁是很正常的,但是看他表情,难道还有别的东西:“东西在哪里?”
赵睿道:“带不出来,得你自己去看。”
凌深神色有点怪异,不解地看着赵睿。
赵睿以为他误会了,便解释,“是与你二叔有关的。”
凌源的东西?
凌深瞬间想起来,本朝中书舍人只设置一人,赵睿之前的那人,是凌源。
凌深对凌源的感情很复杂,从最初的责怪,怨恨,到可怜。凌渊死后他就寄养在凌源家三年,他桀骜不驯,凌源放任不理。
他流放时候,还觉得凌源在城门惺惺作态,何曾想他还没到岭南,凌源一家都丧命了,等凌深知道消息,已经过去五年了。
世事就是如此荒唐想。
可在荒唐中,他又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凌氏除了他,全部都意外亡故,这本来就很奇怪。
中书舍人拟诏后须有门下给事中封驳,为了提效,于是把中书舍人的公廨迁到了门下省官署。
赵睿如今的公廨,先前就是凌源办公的地方。
凌深与赵睿皆是皇帝近臣,若是公然过从甚密只会引来猜忌。
“午时禁军换岗之后,那时正好休息时间。”
凌深如今挂着侍中的职务,行走十分方便。趁着禁军换班的时候来到了中书舍人的公廨。
小房间内摆设十分简洁,靠墙一个木制书架,加一方桌案,案上是最新各部递上来的的公文。赵睿要他看的玄机,其实是在靠墙的书架上。
赵睿也是站在梯上来拿东西才发现的,书架最上面的一层,放置顶的其实都是些相关封赏诏书的记录。
历来本朝皇帝册封赏赐,会在库房登记具体事物,起居注记录事件过程,而中书省也会留档具体诏书内容,又叫做实录,以便日内核查。这上面就是实录的分类。
这些东西一旦放上来了基本就不会再拿下去了,除非遇到重大事故需要查阅。
那个奇怪的记号就压在谢氏族卷宗的下面,用尖锐的道具刻出了出了一个类似兽面的纹路,然后用深蓝色的颜料涂上色。
如果不是凑过来细看,加之蓝色颜料随着时间掉色了,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如果不是将卷宗搬开,是根本看不到的。
”你为何觉得此图案与我二叔有关系?“
“我找人查过了,这件屋子是兴平元年才开始给凌大人作为公廨,这里面一应装饰都是那时候工匠打的,卷宗是跟着凌大人从中书省搬过来的,这印记看上去大概有好几年的样子,凌大人曾在这里办公了七八年。”
凌深若有所思,那就是说,这记号必然是凌源在这里时候有的了。
”怎么样,你看着眼熟吗?”
凌深摇了摇头,突然又道:“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赵睿继续说到道:“那就对了。原先我接任的那两三年,来了不少人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比如这里卷宗被人翻了了几次,后来没翻到什么就不了了之了。起初我也觉得很奇怪,以为只是为了调查凌大人的案子。直到前两年年有一天我突然看到这个记号,一下子联想到以前的事情。”
凌深一直觉得凌源不是亡于意外。
他听海叔说过,凌源死的最初最初几年,书房和办公地方都被翻了个遍。
这个记号,看着有点像那种工匠平常刻在木饰上面的雕刻,刻在这里明显有点多余。
凌深没有问出来,赵睿却明白可了他的想法。
”我查过了,这决计不是工匠刻下来的。”他从上面用小刀刮出一点棕蓝色,“这蓝色粉末你看着少,可是丹青妙手的心头好,在望京最好的书画店里才能买到,一两银子也就那么一小盒,不是普通的木匠能买得起的。”
停了一下他又道:“我问过了,这种东西本来是不会褪色的,可若是加上了些明矾,过两年以后就会慢慢褪色,要褪色成这样,起码也要四五年以上。你说,谁会在这么好的颜料里面放这东西刻图玩,还算好了两年之内会有人来查,只能是故意这样做的。”
“起初那几年我也上过两回着梯子,因为没褪色所以才一直没察觉,那两年来查文书的那些人,就更加看不出端倪了,什么也没有发现。若不是这几年因为褪色了,根本不可能被察觉。”
凌深已经姓信了八分,凌源本人就是会画画的,他懂颜料一点也不奇怪。能把一个记号做的这么复杂,必然有深意。
他用笔小心把线条画下来收在袖子里。才问:“这些卷宗平常又那些人可能来查看?”
“这些开国以来世家赏赐的诏书内容记录,寻常用不上,只有遇到特殊情况,才需要找以前的参考。三五年难得被翻阅一次,除了我,就是几大氏族可能来翻看本家的记录。”
那为什么是用谢家的卷轴压住的?凌深疑惑了,顺手拿起一份谢家的册子。
“我没有动,来的时候这些东西摆放位置就是这样的,会不会,这记号是你二叔留给谢家的?毕竟,他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回京?”
那他留给谢家一个这样的记号是什么意思呢?
凌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九年了,要追查起来是很难的,可这也许是知道凌家灭门原因的唯一的线索。
意外叠加意外,凌家在各种意外里面死了个干净,这个东西防备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尽办法原本是要给几年后谢家人看到的,那么势必会被谢家家主知道。
几年后的谢家家主是谁?凌深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
是谢洵。
凌深越想越惊心,这是凌源要留给谢洵的线索,为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他出京之前的,还是出京之后的?他与谢洵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谢洵看到了吗?他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线索吗?
凌深拉回思绪,转头问赵睿:“近两年可有谢家的人,曾经来这里查找过相关的资料?”
“不曾。”赵睿很确定的说。
那便是说,谢家大概率也是不知道这里有人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东西。
只有一个图样,是在太难猜测了。得想个办法将这个东西放到谢洵面前,看他认不认识,这样才能知道凌源的意图。
凌深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总觉得这个徽记肯定见过,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这东西是凌源要给谢洵看的。
凌深少年时常住在谢洵书房,若这东西在自家找不到,那八成就在谢洵的书房里。
怎么处处都是他。
夜里,他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那年灯火阑珊,他握着少年谢洵的手,对他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梦见父亲还活着,带着他途径漳南的情景,回头却见凌源一家被人毒死了。
梦见少年谢洵在梁园,咬牙掰开他的手跳进湖里,说“我宁可一死。”
凌深死死地拽住他,癫狂又偏执,“我不同意!我不答应!除非我死,不!我死也不答应!”
谢洵背对着他坐在废墟里,崩溃落泪,他说:“凌见微,我恨你。”
凌深心中巨痛,梦中眼泪落在枕上,手里一松。
“谢洵!”
恍惚中,他此生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偏执,所有的耐心,都给了那个叫做谢洵的少年。
一股心痛压得他快要窒息,漫过头顶,他惊坐起来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
天已经大亮了,海叔从外面推门进来,“公子,你怎么了刚才,那么大声喊叫,是做噩梦了吗?”
凌深心有余悸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有些冷汗淋淋,“我刚刚都叫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谢家家主。”
凌深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脸色红了一下,咳了两次下,尴尬地将杯子放回去,赶紧转移话题,没话找话:“凌源院子现在还在吗?”
海叔说道:“早都清理过锁起了,破败很多年了。”
“得找机会去看看。”
“如今约莫也看不出什么了。”
凌深也知道,都过去九年了,肯定不剩下什么痕迹了。想起凌家的这些事情,想弄清凌源的意思,关键还是在凌源留下的这个记号上面,不得不找谢洵一探究竟。
抑或是摸到谢洵书房里去找一找,那记号他肯定他曾经见过,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给他否决了,谢洵还是少主的时候,书房就被守卫得固若金汤,府兵里的弓箭手能把人射成刺猬,如今变成了家主,恐怕外围的机关冷箭保管叫人有去无回。
“到哪里能见到谢洵呢?”
海叔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很无奈地道:“公子就非要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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