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九月一日
晨露未晞。我攥着书包带站在陌生的班级门口,指甲在帆布上掐出月牙状的褶皱。教室里浮动的尘埃被晨光切成细碎的金箔,落在前排女生马尾辫的蝴蝶结上。新漆的松木课桌泛着琥珀色光泽,像被晨露浸透的枫糖。
九月的风裹挟着揉碎的山茶花瓣,从教室后窗飘进来。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讲台上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高一(3)班"几个大字,粉笔灰在阳光下飞舞,像一场细雪。
"同学,借支笔。"我转头看向新同桌,他在整理《费曼物理学讲义》,腕骨凸起的弧度像精心打磨的玉器。他抬头时,樟树籽啪嗒砸在窗台上,惊起的光斑在他镜片上跳华尔兹——单眼皮,薄唇,冷白皮肤下淡青血管若隐若现,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理石雕像活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中性笔,推到我面前,笔杆残留着体温。我闻到雪松混着油墨的气息,像深秋清晨图书馆刚开馆时的味道。他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色校徽,边缘磨损处露出铜色,像颗蒙尘的月亮。
班主任敲着三角尺让教室安静时,我瞥见他课本扉页的涂鸦——穿宇航服的维妮熊举着"欢迎来到三维世界"的牌子。粉笔灰落在他发梢,随着书写动作簌簌飘散,在阳光里织成银河的投影。
"陆浔。"他突然开口,钢笔尖在新生登记表洇开墨迹,"浔阳江头的浔。"我顺着他的笔尖看去,"家庭成员"那栏只填着"父亲:陆振华",墨水在宣纸姓名栏晕染成小小的黑洞。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我学着他的姿势把课本边角对齐,发现他每一本书都用牛皮纸包着封皮,书脊标注着购书日期和书店印章。最旧的那本《时间简史》边角已经起毛,1999年的购书章模糊成褐色的吻痕。
午休时暴雨突至。我趴在课桌上装睡,雨滴敲打窗棂的节奏里,突然响起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我眯起眼睛,看见他正往我抽屉塞什么东西——是包浅蓝印花纸巾,压着张便签:「靠窗位置漏雨,小心感冒」。
放学的值日轮到我们组。他擦黑板时挽起袖子,小臂线条像拉满的弓弦。我扫到他脚下,发现粉笔灰被扫成规整的扇形,每道纹路都平行于地砖缝隙。夕阳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墙上时,他突然说:"夏雨迟,你的名字很美。"
我愣住,扫帚柄上的木刺扎进掌心。他背光站在讲台上,镜片后的眼睛盛着破碎的霞光:"是'夏雨迟暮'的意境?"
那天的晚霞特别漫长。我们并排站在走廊擦玻璃,暮色把影子拉得老长。我踮脚去够最高处的雨痕,他默不作声接过我手里的报纸团。湿漉漉的玻璃映出他专注的侧脸,水珠顺着腕骨滑进袖口,在白色校服上晕开淡灰色的云。
后来每次经过那扇窗,我都会想起他当时说的话:"你看,每道雨痕都是天空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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