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十月
母亲摔碎第四个玻璃杯时，我抓起书包冲出了家门。十月的风裹着桂花残香扑进校服领口，梧桐叶在脚下碎成褐色的叹息。
教室里，陆浔第三次把橡皮滚到我桌上。我机械地推回去，连他画在橡皮上的笑脸都没看一眼。他歪着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担忧。
"夏雨迟，"午休时他递给我一颗水果糖，＂你最爱的葡萄味。"玻璃纸在他掌心蜷成淡紫色的蝶。
我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他校服布料摩擦的窸窣。那颗糖最终停在《赤壁赋》的页脚，在"寄蜉蝣于天地"旁洇开微甜的潮气。
放学后，我漫无目的地在商业街游荡。霓虹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我数着地上的格子，直到一双白色球鞋闯入视线。
"跟我来。"陆浔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我竟忘了挣脱。
烧烤店的油烟味扑面而来，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看见陆浔就笑了："哟，小陆，来啦。"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带女朋友来了？"
我下意识要解释，陆浔却已经拉着我坐下："一瓶冰啤酒，一瓶冰可乐，两份烤茄子不要辣，谢谢。" 烧烤架腾起的烟雾里，他耳尖被炭火镀成半透明的红玉。
我惊讶地看着他熟练地拆开一次性筷子："你经常来？"
"嗯，"他推了推眼镜，"家里没人，就爱来这儿。"炭火映着他的侧脸，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那么长。
啤酒上来时，我抢过来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呛得我直咳嗽，陆浔夺过酒瓶，＂喂，猜到你不会喝才没给你点，小孩子还是乖乖喝可乐吧。＂说着就着我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我的视线落在他沾着水光的唇上，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烤茄子裹着银丝般的蒜蓉，在他筷尖颤巍巍地晃。"他们吵起来的时候，"我戳着焦脆的茄皮，"会把结婚照摔在我脚边。"油星溅到手背的刹那，他突然用纸巾包住我的指尖。
"我家书房有面墙那么大的鱼缸。"他盯着茄子上的孜然粒，"去年春节唯一在家的那天，发现锦鲤全饿死了。"可乐气泡在我们之间无声破裂。
"我爸妈很少在家，说不定他俩还没这老板了解我。"他笑了笑，"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对了，你有想过以后考哪个大学吗?"
＂也许S大?离家近点，我也没想过。＂我皱了皱眉头。
＂和我一起考A大怎么样。＂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认真，望着我的双眼闪烁着光芒。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A大太难了。"
"怕什么，"他凑近一点，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烧烤和雪松香的气息，"我教你。"
酒精让我的大脑变得迟钝，却让某些情绪格外清晰。当他随口问起"有没有喜欢的人"时，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否认了。而当我试探问他时，他那个"或许有"的回答，像一根羽毛，轻轻搔着我的心。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看《三体》。"
我愣了一下："第一次?不是班里报道那天吗？"
"嗯，教务处前的走廊。大家都在找自己在哪个班级，也就你会一个人蹲墙角看书了。"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书？"
"因为我也在看，"他笑了，"而且我注意到你翻到第42页时，在空白处画了个小火箭。"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是......"
"那是你最喜欢的数字，"他打断我，"因为《银河系漫游指南》里说，42是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
我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夏雨迟，"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其实我......"
老板端着烤串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我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他递给我一串烤鸡翅，我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
"烫。"他立刻缩回手，耳尖泛红。
我低头啃着鸡翅，感觉脸颊发烫。他时不时偷看我，被发现后又慌忙移开视线。这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比酒精更让人晕眩。
"要不要玩个游戏？"他突然提议，"真心话大冒险。"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先来，"他说，"问我一个问题。"
我想了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因为你是夏雨迟啊。"这个回答让我既失望又松了口气。
轮到我时，他问："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会想我吗？"
我咬着吸管，不敢看他的眼睛："会吧。"
"只是'会吧'？"他假装失望地叹气，"我还以为你会说'想死你了'。"
我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却又在下一秒愣住。因为他突然伸手，轻轻擦掉我嘴角的酱汁。
"别动，"他的声音有些哑，"沾到脸上了。"
我感觉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的手指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靠在陆浔肩上。他正低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睛映着路灯的光："醒了？一口啤酒也能醉。送你回家。"
我慌忙坐直，却被他按住："别动，你头发乱了。"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发丝，动作温柔得让我想哭。
***
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我摸出钥匙时，发现糖纸鹤的翅膀上用荧光笔写着：「今天你说的'会想我'，我单方面决定是最高级」。对门传来摔门声的刹那，我把千纸鹤藏进了装乳牙的铁盒。
母亲在卧室抽泣的夜晚，我数着窗外的车流声。第一百二十八辆车的尾灯扫过天花板时，手机突然震动——是陆浔拍的月晕照片，玻璃窗上的雾气写着：「晚安，42号小行星」。
那天的夜空没有星星，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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