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啊。”
铺垫了五分钟闲话后图穷匕见,我试图从南雁飞的嘴里套出些楚易的情报,一向对我知无不言的南雁飞居然第一次拒绝回答我的提问,“反正我说不了,你也千万别去问别人。”
“你真的知道啊?”
“嗯……真的。”
我掐灭最后一节烟,不甘心地把头塞进冰箱里。冷静下来想想,我居然要找和楚易只有一面之缘的南雁飞打听楚易的事,这不是超级滑稽的吗?
在我面前水火不容,真有事就搞同性抱团是吧,屑。
楚易做完一天份的病号餐就出门了,终于重获安静与自由的我从沙发上一寸寸地滚到地板上。
本想起床觅食,结果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得四肢发麻,我裹着被子在地上缓慢爬行,爬到开着大灯的客厅。
看我正在阴暗地蠕动,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家玄关的徐垚皱皱鼻子,惜字如金地锐评道,“有病。”
怎么谁都能打开我的密码锁?我呆滞地看着满身挂满奇怪挂件的徐垚,似乎又比以前多了十几个,嘴上好像多了个钉子,他从书包里摸出两个纸盒,丢在我怀里,“南雁飞给的,空气清新剂。”
作为和我一起全年无休的好伙伴,免了坐班也照样准时打卡上班的全勤二人组,徐垚居然愿意在工作日来给我送件,我颇为感动地从地上爬起来,“几天不见你黑眼圈更重了,在锅炉里炼仙丹啊?”
“都说了是烟熏妆。”
“如何,炼出什么了?”
“裂了。”
“比上次还不如啊,上次好歹还撑到拉伸试验了。”
“叶天青催得要死,你什么时候能好。”
“还得几天吧。”
一听不能立刻把我抓回实验室,徐垚也不再多聊两句,说着就要走,我把他一把拦住,“徐垚,你闻得到信息素对吧?”
“只比你强。”
毕竟是极劣型的Omega,徐垚是我在少年班关系最亲近的人,作为Omega他实在是太劣质,劣质到几乎和我没区别,“我问南雁飞从别人的信息素里能闻到什么,她不告诉我,你能闻到吗?”
“你那个‘朋友’?原来紧急联络是他啊。”
“啊……”
“南雁飞有没有让你别问别人?”
“呃,说了。”
“那我也不能回答。”徐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聊天时偶然得知徐垚家里做占风水看面相行当的,每当他露出这个微妙的表情,都会说一些奇妙的预言,我毕恭毕敬地抱拳,“请为我指点迷津。”
“你最近会有血光之灾。”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快走吧,不送了。”
对于封建迷信一向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睡眠不足”,我们搞学术的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屏幕一闪,我的旅行青蛙传来了明信片,镜头里的楚易正被一群不认识的钓鱼同伙围在中间,提着一条比我手掌还小的鱼。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钓鱼,你什么时候开始钓的?”
半个小时后,楚明简明扼要地回复:“七岁。”
“那还只钓到这么小的鱼?”
短暂的沉默,长达五十九秒语音弹射而出,还来不及点开第一条,接踵而至的长语音密密麻麻地占满半个屏幕,我没有转文字的勇气,把手机放在冰箱就回书房了。
常年紧绷的弦松开后的反弹是可怕的,我现在无论在哪里都能睡得着,记忆的最后一秒我正要打开文件袋,等我醒来的时候,楚易正在把我从书房的地板上往卧室搬。
我的脸硬砸在楚易的脊柱上,没有土腥气,也没有水汽的味道,反而有种酒店沐浴露的香精味。
“就没有更文明的搬法吗?”看着被面口袋一样扛起的我自己,我忍不住抗议。
楚易懒得回答我,搬水泥卸货一样把我搁在床上,“你没出门?”
“路都走不直,我能去哪儿。”我困得摇头晃脑。
楚易坐在床尾,“你继续睡吧。”
“你鱼呢?”我含糊不清地问。
“喂野猫了。”
我瞥了眼表,现在是半夜十一点一刻,“你自由出入也要有个限度吧,这都大半夜了,万一出了事我怎么给你爸妈交代?”
“你是我家属吗?管那么宽。”楚易把包一甩就去洗澡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我又睡了过去,等我再被摇醒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上下颠倒了,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被翻了个身。
楚易已经洗完澡,正盯着我一点点清醒过来,发丝离我很近,还残留着吹风机的暖意,像是在被窝里一样舒服,“你别找南雁飞问我的事。”
“没问,我没问。”
“她都告诉你什么了?”
“她没告……等等,我没问啊。”楚易突然套话吓得我一个哆嗦,感觉好几天都没这么清醒了。
楚易一脸嫌弃,“啧。”
既然已经露馅了,我也没必要继续装傻,我嘀嘀咕咕,“问一下又没什么吧,何况她也没回答。”
“只要脑子正常就不该问的,她当然不会回答你。”
和南雁飞一样的口径,还掺了不少嘲讽,我感觉更不爽了,“你不准备回家吗?”
“我才来了一天你就下逐客令,个没良心的。”把我往床的深处推一把,楚易坐在我旁边,靠在我肚子上。
“这不是担心你的学业嘛?”我说。
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担心楚易在我这里待得太久耽误了自己的事,可这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看到楚易的眼神变成深不见底的混沌。
我又试探着问,“难道现在是寒暑假吗?”
楚易凝视着我,如同某种无法言说的失落,那份无力顺着他的眼神流进我的脑海。我大概是说错话了,可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说错了,我仿佛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找不到出路。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事,但第一次知道能到这个地步。”楚易说。
“有吗?我一直都很在乎你的吧。”我无法理解楚易如今这许多莫名其妙的发言。
楚易伸手,好像想锤我的头,被我警惕地一把拍开,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似乎又变成那个我熟悉的楚易,“嗯,我也一直都很在乎你。”
如果换成以前,我一定早就扑上去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反复澄清自己的无辜与清白,现在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熟悉的环境让我陌生,楚易好像又变回了我认识的楚易,却又似乎是我完全没有触及到过的楚易,只是个和楚易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根据材料学实验第一定律,如果实验成功,肯定哪里搞错了。面对楚易满嘴的谎言,我只能用沉默做回答。
依稀记得临睡前把空调设成了二十二度,冷得够呛,爬进被窝时还专门把毛绒鲨鱼也塞进了被窝,可睡到半夜却热醒了,我抓过遥控器一看,空调被人关了。
今年的夏季格外多雨,潮湿的气息和阴暗的天总让我思绪游离不定,我摸黑去厕所冲了个冷水澡,懒得吹头发,只擦了几下就作罢,衣领和后背打湿一圈,凉得我倒吸一口气。
头脑冷却下来,我也彻底精神了,客厅顶灯太刺眼,所以我只开了玄关的灯,一打开电视,深夜的地方台又在播闯关真人秀。
我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小,没过几分钟楚易还是醒了,他睡眼惺忪着问,“不睡觉啊你。”
“我热醒的,都怪你。”我说。
楚易想去冰箱取点什么来喝,但我的冰箱里只有啤酒罐,他接了两杯水挨着我坐下,他一把扯走我刚塞进嘴里的烟,“生病了还不控制一下?”
我砸吧砸吧嘴,“我就闻闻味。”
楚易把烟丢还给我,但掰开我的手指把打火机没收了。
这触觉让我觉得不对劲,拉着他的手,我把楚易每根手指的指根摸了一遍,“你是不是没练琴啊,你茧呢?”
“我早就不练了。”
“那你辛辛苦苦考级干什么,不是说要考八级吗?”
楚易把手抽出去,“我演奏二级都考完了,你有关心过我的事吗?”
太多的话、太多的情感、太多的心结,时至今日全都难以启齿。我已经不想再为他而剥茧抽丝地剥开我的真心了,我害怕一旦开口,那些刻意隐藏的脆弱会被无情地揭开,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也会再次鲜血淋漓。
我害怕伤害楚易,更害怕伤害到我自己。
所以我选择了缄口不语。
深夜档的节目制作水平极其劣质,以前觉得尴尬乏味的滑稽情节,现在居然也觉得有趣了,看着我的反应,楚易问,“你怎么就喜欢看这个?”
“不是你喜欢看吗?”
“我压根就不爱看电视。”
“那换台,你想看什么随便调吧。”
“纪录片有吗。”
“纪录片不行,我一听解说就犯困。”
“算了,就看这个。”
一通莫名其妙的闹剧,节目还是真人闯关。
穿着浮夸的闯关者在难听的特效音中落水,落水的瞬间被换着角度播了五次,我和楚易同时挤出一段干涸的笑声。
“感觉和你一起看电视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楚易说。
“也没有那么久吧。”我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日理万机,人生是四倍速的,当然不觉得久。”
幽蓝的屏幕光在墙上投下波光粼粼的影,又把楚易的表情照得很亮,像是小时候去水族馆的水下走廊一样,我发尾滴落的水珠连他肩膀一并沾湿了。
节目播到结尾,主持人激情四射地念着那些我没听过的杂牌赞助商,人员表飞速滚动,伴随着“快带着你的朋友一起来吧”,无缝衔接到广告。
“我和南雁飞掉水里你先救谁?”楚易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感觉回话只会让我心累,我装作没听到,全神贯注地看广告。
一支烟在鼻子前闻了又闻,嘴里干燥得发苦,喉咙也紧绷得我忍不住咳嗽,手表震个不停,我索性直接摁了关机,楚易一脸与他无关地看着我,我感觉全身都隐隐约约在发痒。
牙根发酸,我现在就想找个东西用力啃几口。
由于是小地方的地方台,到凌晨两三点连广告都没得播了,彻底没了节目,只能短信付费点播那些老掉牙的黑白电影片段,但基本没人愿意花钱做慈善,所以大部分时间只在轮播一些高雅艺术。
听着曲子,我趴在沙发扶手上发呆,楚易倒是曲曲都熟,他跟着音乐五音不全地哼唱,我快都要睡着了。
朦胧中听到幼儿园音乐课学过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肌肉记忆作祟,我含含糊糊哼了几个音符,楚易勾了勾我的手指,轻声问,“会跳舞吗?”
“不会。”幼儿园汇报表演就是这首,当时和楚易一起跳的,动作编排简单到丧心病狂,只是拉着手蹦蹦跳跳而已,当时可以靠可爱补全舞台效果,现在再跳怕是只剩滑稽了。
“你明明就会。”
“我瘸了,跳不了。”我严词拒绝。
看我铁了心不想跳舞,楚易掏出钱包,翻出一张用透明胶带一圈圈塑封的纸条,珍而重之地放在我的手心。
我定睛一看,鸡爪子爬过一样的字,一看就是我写的,“‘五块钱以内许愿券,即用即废’……哈?我什么时候写的?”
“给我的生日礼物。”楚易说,“找你跳舞在五块钱以内吧?”
“这都几几年的事?”
“十岁那年?或者九岁。”
我在他手上的把柄太多了,我再次意识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处理和楚易的关系都比杀人收尸难多了。
他越是执念我越是不想跳,但也不能不认账,眼看着楚易的脸色越来越黑,我补救一句,“换个要求好吧,除了这个,五块以内什么都行。”
“这是你说的,”楚易答应得很干脆,他面无表情地捏着指关节,我知道他又在生气了,“我想好了告诉你。”
我的精神分解温度比我的材料还低,细微的不安累积成滔天巨浪,而我从小都是旱鸭子,浪稍微一拍,我还没溺死就先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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