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垚说,“你真不是人。”
我说,“你哪边的?”
徐垚一大清早来给我送消毒剂,趁着楚易出门买菜的工夫,我两溜到小区活动区吃冰淇淋,我憋了一肚子的牢骚,刚说到我问南雁飞信息素的事,徐垚就对我进行了人身攻击。
“这个时候不该无条件偏袒己方吗?”
“这种事,我和你朋友才是‘己方’。”
没想到不仅是南雁飞,连徐垚都不帮我,为了那点破激素怎么连黑白都不分了,我遭遇了两次可耻的背叛。
“你朋友脾气挺好的。”徐垚感叹,“你去道个歉不就得了。”
“他?脾气好?就他?”听到这话我感觉我被雷劈了。
“你的自我意识过剩迟早害死你。”咬下最后一块冰淇淋,徐垚起身就要走,站在原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好半天才下定决心,认真地问,“你三围多少?”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骚扰啊?”
“今天内衣什么颜色?”
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第二掌,徐垚劈头盖脸又是一句,“季然,你想和你那个朋友上床吗。”
我神志不清地搓着浑身的鸡皮疙瘩,真是一辈子都没想到我能从徐垚嘴里听到这种话,我掏出手机准备报告辅导员。
徐垚用树枝敲敲我的手机,说,“信息素没法掩饰也做不了假,对我们来说就是这么私密的事,如果我的问题让你觉得冒犯,就多考虑一下你朋友的感受吧。”
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我恍惚了一下,“没人跟我说过啊?”
“嗯……因为是默认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搞什么歧视,我闻不到,不说谁能懂啊?”
徐垚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我,“那绝交。”
绝交。这个词实在太过于幼稚,幼稚到光是听到徐垚念出口我就两眼一黑又一黑,简直是小孩子闹脾气的场景。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用来论证我为什么一直没能楚易彻底绝交,我用这些话说服过自己无数次,但要转化成语言说出口的这一刻,突然无言以对了,似乎怎么说都别扭。
我脑门冒汗,徐垚把没开封的冰淇淋摁在我的额头上,冰得我一激灵,徐垚说,“那不绝交。”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
“答案很清楚。”
“啊啊啊啊……你不懂!”
“你连当年绝交的具体理由都说不出,我怎么可能懂。”
“神算一下啊半仙,不然我喊你留下是为了什么。”
徐垚配合地摘了几根树枝,在地上又画又算,嘴里嘀嘀咕咕一大堆,正当我以为他要展示什么高深技法,他说,“我根本就不会算。”
那你装了半天是装的哪门子,纯耽误工夫。我咬着冰淇淋棍,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被买菜回来的楚易顺道抓回家,往菜袋子里看一眼就知道又是没盐没油没荤腥的病号餐,一连吃了三天,我嘴里淡得连唾沫都快不分泌了。
“不想吃茄子,”我恶狠狠地瞪着楚易把茄子一根根掏出来,“不是说好不做这个吗?”
“你不是不喜欢蒸茄子?今天是红烧的。”楚易把塑料袋卷起来丢进框子里,“网上说茄子对心脏好。”
“我不喜欢茄子。”我抬高嗓门。
“我换个料汁。”楚易围上我那旧得掉渣的便宜围裙,卷起袖子准备洗菜。
“和做法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茄子,和你说话真费劲。”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不敢抱怨太多,我翻了个很小的白眼,撂下一句轻飘飘的埋怨。
楚易嫌弃地推了我一把,说,“忙着呢,别挡路。”
我老老实实让开空间,坐在餐桌前一边发呆一边等楚易上菜,楚易在厨房一通操作,把菜都端上桌,果然还是有茄子,本来就吃不下什么,我用筷子蘸米粥,嘬了一口筷子,顿时觉得更没了胃口。
看我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烂糊的茄子,楚易也没拦着我,自顾自地吃。
回想着徐垚的话,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楚易,你三围多少?”
“没测过,你要好奇我回头去量。”
楚易像白水一样的反应让我不知所措,我说我不想吃青菜的时候,楚易的情绪波动都这个大。
我有点理解南雁飞和徐垚为什么不帮我了,他们真是一伙的。
“我该害羞一下吗?”看我陷入沉思,楚易好心地说,“这种话对你来说挺难开口的吧,突然问这干什么?”
“难不倒你们闻一下信息素就能知道三围?”
楚易咳嗽两声,“怎么可能。”
“我以前说过这种冒犯的话吗?”
“你每句话都很冒犯,我早就懒得生你气了。”楚易调侃道,“到底想干嘛,不饿我就把菜撤了。”
如果说完全没有察觉,那是假的。
即使我避之不及,也能感受到楚易是想跟我说些什么的,尽管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惯性仍旧驱使着我维持“无事发生的好朋友”的假象,我认真地说,“我想讨你开心。”
楚易偏着头注视我,看了很久,而后用我从小听到大的、令我无数次愤怒的语气说,“算了吧,你就嘴上说得好听,骗我一次又一次期待你,我再白痴都该长一智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把手伸出来,等着。”
楚易把手腕挨在一起,举在我面前。
我去卧室床头柜一通翻找,找到打包文件时常用的尼龙绳,回到桌前,楚易还保持着抬起手腕的动作。
我轻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尼龙绳绕过他的手腕,一圈,又一圈,能感受到他手腕上细微的变化,我将绳扣收到最紧,肉眼可见他的手慢慢开始充血。
楚易静静地坐着,没有挣扎,紧皱眉头左看右看。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我有些尴尬,“嗯?我记错了吗,我记得以前这样做你就会很开心来着。”
楚易的脸色突然一阵阵地色彩变换,他涨着脸猛地站起来,连凳子都被掀翻,咬了几次舌头后才从牙缝中崎岖地挤出一句,“你,你是不是有——你有病啊!”
讨楚易开心是件难事,往往会弄巧成拙,我此生都没有成功过几次,就算竭尽余生去海底捞针,捞起时也必然被针尖刺伤。
眼看着他要捶我头,我连忙扶着桌子一瘸一拐地逃到桌子对面,“禁止虐待病号!禁止虐待病号!”
“快点,解开。”
话虽如此,但我莫名觉得楚易其实是开心的。思量再三,我硬着头皮比划出一根手指,“你这么戴一天行不行?”
楚易抬起手要打我。
“就一天!”
“解开!”
我满心沮丧,正要拿剪刀,楚易突然让步了,“最多五分钟。”
说完,楚易往沙发上一倒,我挪到他旁边坐着,用余光看到楚易把抱枕抱在怀里,手指拨弄着尼龙绳。
我们开始断断续续地攀谈。
话题大都是关于我的病情的事,楚易把我从生活作息到饮食起居一通嘀咕,看我被嘀咕得不高兴了,又把话题挪去他身上,他说我家的WIFI速度特别慢,说地铺睡得他全身疼,说我家离菜市场特别远,说水蜜桃的香氛混着烟味很恶心,说了很多。
他的神态轻松又亲昵,这场景太过有既视感,我感觉心跳加速,像是刻舟真的求到了剑。
“你很高兴吗?”楚易饶有兴趣地问。
我把嘴角往下掰了掰,“没有,我这是为了逗你高兴。”
“我也不是谁拷都会高兴的。”
“我看你现在就挺高兴的。”
“重点不在这里吧。”
直到手表的倒计时开始振动,我才反应过来,楚易好像已经独角戏一般地说了很久很久,我一句都没听见。
我对这氛围美好的骗局意犹未尽,玩弄手表试图拖延时间,屏幕的画面停在解锁界面,楚易冷不丁地问,“你是不是紧急联络把我换了?”
“没换。”换了。
“换了南雁飞?”
“另一……你干嘛老和南雁飞过不去!”
次次被套话,吃一堑又吃一堑,我正要发作,却看到楚易正胳膊撑在膝盖上,低头凝视地面,每说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我不是跟她过不去,我就是嫉妒。”
“有什么好嫉妒的,你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
“季然,你真的在乎我吗,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那怎么搞,你想怎么公平?”
“你有良心吗,这话我怎么说?”
信息素所传达的信息无法作假,如同挂在大厅正中的画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我的双眼蒙着不透光的布条,对楚易盲人摸象。
我或许曾经在乎过,但现在只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我们普罗大众都是用语言来表达情绪的,你要是说不出口,我也没办法。”
“反正你肯定觉得我是好对付。”楚易答非所问。
“没有比你更难搞的人了。”我无奈地说。
“你的人生实在太快了,我怎么都追不上,我知道你从小就瞧不起我。”
“打住,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有事就把我丢在一边,闲了才来搭理我几句,你当我是什么?”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那你就绝情点,可你又还说在乎我,我天天都白痴一样期待你能,我还……”留下半句未说完的话,楚易扭过头去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自嘲一般地笑了,“算了,紧急联络就紧急联络,紧急联络也行……只要别一直躲着我,紧急联络我也认了。”
我天生无法理解信息素那超越语言的真心,就像我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能表演得那么真切,说着我想听的台词,声音里有我曾渴望的温柔,连绵延无尽的恶意也尽数隐瞒——好像楚易真的在乎我那样。
我曾一度妄想回到过去,我太过于习惯他的存在,习惯到只要他愿意给我台阶,我就想要让步。
因为无所适从的寂寞,我曾倒反天罡地求着他跟我道歉,可他没有回应我。
因为无处倾诉的迷茫,我曾放下脸面地试图跟他再联络,可他仍然没有回应我。
——以前的事我都可以跟你一笔勾销,不要你道歉了,或者实在不行,我跟你道歉也行,我们和好吧,还像过去那样。
这样称得上是低三下四的台词,这些年我想了一遍又一遍。
我始终得不到那个“时机”,不断安慰自己总有机会,日子一拖再拖,直到一次次的失望夹杂着漫长的四季,把我对他的不舍发酵成了愤怒,等到连所有的愤怒都烧尽,我只得到空虚。
我已经厌倦了。
楚易几度哽咽,感觉要是接话就会没完没了,我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一把拍开我的手,把剪刀塞我手里,吸着鼻子闷闷地说,“剪开。”
我落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剪断尼龙绳,美好的骗局也一并在瞬间破碎,而楚易攥着剪断了的绳扣,所有情绪一扫而空,那空洞的平静把我的倒影从他的眼底挤了出去。
尼龙绳不比手铐舒适,在他的手腕勒出显眼的印记,此刻格外的刺眼。
我正想问要不要碘酒消消毒,楚易无声无息地凑到我的面前,猛地一把将我整个掀翻在沙发上,摁住我的手腕把胳膊反扣着捆在腰后,腿伤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掰着我的脚腕把我的脚踝也捆在一起。
我刚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整个扛起来,楚易把我像丢面口袋一样胡乱往卧室一丢,冷冰冰地说,“你就饿着吧。”
“你,王八蛋——给我解开!回来——”我惨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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