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一日紧过一日,裹挟着河面升起的湿冷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可李家院子里的热气,却仿佛凝成了实质,与这严冬抗衡。那口架在院子角落、临时砌起的小灶,几乎日夜不歇火。大铁锅里翻滚着红艳艳的辣椒酱,“坳里香”特有的复合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不仅笼罩了整个院子,甚至飘过矮墙,引得路过村人忍不住深吸几口。
汪红霞成了这“坳里香”生产线的绝对主力。她系着那条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冻得发红却异常稳健的手臂,在灶台、案板、晾晒架之间穿梭。熬酱的火候、配料的比例、装瓶的满度,她都拿捏得愈发精准。李静画的那几张写着“坳里香”的纸片,被她像宝贝一样收着,每次贴标签前,都要把手在围裙上反复擦干净,再小心翼翼地、端端正正地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李行光的出摊频率更高了。天不亮就推着那辆如今已装备齐全(顶棚、货架、甚至还有一个李修胜给他做的、带锁的小钱箱)的小推车出发,往往要到天色擦黑才回来。镇上的人们,似乎开始认这个“坳里香”的名头了。不仅是辣椒酱,连带着用同样标签的辣豆豉、甚至是最普通的萝卜干,都变得好卖起来。有人开始打听,这“坳里香”是哪个村的?还有没有别的花样?
收入的增加是显而易见的。那个旧木匣子已经换成了一个更结实些的铁皮盒子,里面除了毛票分币,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大团结”(十元纸币)。汪红霞数钱时,脸上的笑容是踏实的,盘算的内容也从“够不够本”变成了“明年开春,是把房子修修,还是给行光攒着说媳妇?”
变化,也发生在一些细微之处。
一天,李静放学回家,看见母亲正在灶台前,往一碗刚盛出来的、滚烫的辣椒酱里,小心翼翼地滴入几滴家里平时舍不得吃的、金贵的芝麻油。然后用筷子尖挑起一点点,送到旁边叼着烟袋观望的爷爷嘴边。
“爸,您尝尝,这回加了点香油,味儿是不是更厚了?”
爷爷眯着眼,细细品了品,咂咂嘴:“嗯!是更香了!这点油加得值!”
汪红霞得了肯定,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工匠得到认可般的满足笑容。
李修胜的话依然不多,但他开始主动承担更多家里的重活,让汪红霞能专心在“生产”上。他甚至默默地把院子里堆放柴火的棚子整理出来一半,搭上了更严实的防雨布,说是“给红霞放料用”。晚上,他偶尔也会站在灶边,看一会儿妻子熬酱,在她需要添柴或者搬动沉重瓦盆时,默默地搭把手。
年关将近,空气里除了“坳里香”的辣香,也开始飘起若有若无的年味。村里偶尔能听到零星的炮仗声,是心急的孩子提前偷放的。
高奶奶来串门的次数更多了,手里总是拿着正在缝制的、准备寄往深圳的棉鞋。她看着李家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神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话里话外,总绕不过她在南方打工的儿子。
“红霞啊,还是你们好,一家人守在一起,热热乎乎的。军子来信说,今年厂里活紧,怕是……又回不来了。”她说着,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这都快过年了,一个人在外头,吃不上口热乎饭……”
汪红霞心软,听着也不好受,装了一大瓶新做的辣椒酱塞给高奶奶:“婶子,别难受,这个给军子寄去,让他也尝尝咱家里的味儿!”
高奶奶千恩万谢地拿着走了。李静在一旁看着,心里明白,高奶奶不仅仅是来诉苦和沾点光,她更像是在反复确认一条可能的、能让儿子回来的路。而这条路的影子,似乎正清晰地映在李家这越来越红火的日子里。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学校还没放假,但空气中已经充满了躁动。课间,王莉莉和几个镇上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家里准备买什么新衣服、什么年货。王莉莉特意提高了音量,说着她爸要带她去县里百货大楼买一件“真正”的羽绒服。
李静坐在座位上,安静地预习着下节课的内容,仿佛那些喧嚣与她无关。刘小兰凑过来,小声说:“静姐,你妈做的那个‘坳里香’辣椒酱,我妈前两天赶集也买了一罐,说拌面条可香了!”
李静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真正的“年货”,在她心里,不是一件新衣服,而是如何利用这个年关,让“坳里香”走得更远,让这个家,在新的一年里,根基扎得更牢。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李静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瑞雪兆丰年。她相信,这场雪,预示着不仅仅是地里的丰收,更是她守护的这个家,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开始。
她加快脚步,向那个飘着“坳里香”和家的温暖气息的方向走去。前方,不仅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盘点收获、展望未来的融融暖意。而关于高军,关于未来更广阔天地的模糊构想,也在这雪夜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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