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尖锐刺耳的起床铃声如同铁钉刮过铁皮,瞬间撕裂了宿舍楼的宁静。李静几乎是应声睁眼,身体比意识更先苏醒——那是前世多年社畜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
宿舍里顿时一片哀嚎与窸窣声。王莉莉抱着被子嘟囔着“再睡五分钟”,声音含糊不清。刘小兰已经利落地翻身下床,开始叠那床单薄的被子,动作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熟练。
李静也迅速行动起来。穿衣,将打着补丁的被子叠成略显生硬的豆腐块,拿起放在床下的搪瓷盆和牙具,跟着人流走向走廊尽头的水房。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泼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当她拿着英语书和刘小兰一起走到操场时,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操场上已经三三两两站了些学生,哈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氤氲。李静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翻开了崭新的英语课本。她刻意放慢了朗读速度,让自己的发音听起来像是在模仿和摸索,偶尔还会在一些简单的单词上“卡壳”,重复几遍。尽管那些“Hello”、“Good morning”的句型对她而言简单得可笑,但她深知,一个农村娃突然拥有一口流利英语是件多么引人怀疑的事情。
“李静?”
一个温和而略带严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李静抬头,看到班主任孙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手里也拿着一本英语书。晨光熹微中,他瘦高的身影显得不那么具有压迫感了,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干净整洁、甚至已经开始用铅笔标注重点的英语书上。
“孙老师早。”李静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一丝被老师关注的局促。
“你的发音……挺准的。”孙老师的声音不高,带着审视,“尤其是这个‘th’的咬舌音,很多同学一开始都发不好。”
“我……我就是跟着广播里瞎学的,”李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变小了些,“有时候也偷偷听我哥的英语磁带。”她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将功劳推给了模糊的“广播”和“哥哥的磁带”。
“瞎学能学成这样,说明你有天赋,也肯下功夫。”孙老师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继续保持。学习语言,就是要有这股劲儿。”他的目光在她那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停留了一瞬,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其他学生。
看着孙老师走远的背影,李静悄悄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一半——在关键人物心中留下了“有天赋且努力”的初步印象,且没有引起过分的怀疑。她知道,在这个注重成绩的年代,一个好学生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早读过后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姓陈,讲起课来慢条斯理,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们来看这道例题……”陈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关于一元一次方程的应用题。
大部分同学还在埋头吭哧吭哧地抄题目时,李静已经心算出了答案。但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急于表现,而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工工整整、一步不落地写下了完整的演算过程,甚至在最后,还用了一种略显笨拙的方式进行验算。
当陈老师目光扫视全班,问道“哪位同学愿意上来做做看?”时,教室里一片寂静。李静等到老师目光第二次扫过,才迟疑地、不太确定地举起了手。
“李静,你来。”
她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的字不算漂亮,但解题步骤写得清晰明了,逻辑严谨。
“很好!”陈老师推了推老花镜,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指着黑板,“思路非常清晰,步骤规范,大家都要像李静同学学习!看,她还知道验算,这是个非常好的习惯!”
两节课下来,“李静”这个名字,已经给几位主课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基础扎实,态度端正,是个可造之材。连坐在她斜后方的刘小兰,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拜。
课间休息,王莉莉和几个镇上女生聚在一起,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装什么装啊,不就是会做两道题嘛。”一个女生附和道:“就是,看她那身衣服,土死了。”
李静正拿出下节课的语文书,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些话只是耳边风。她甚至侧过头,低声问刘小兰:“小兰,上节课数学笔记你记全了吗?我有个地方好像没听太清。”
刘小兰愣了一下,连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哪里?我看看……”
王莉莉见自己的话如同石沉大海,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争吵更让她难堪,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扭过头去。
中午在食堂,依旧是清汤寡水的面条和硬邦邦的馒头。李静和刘小兰面对面坐着,各自拿出从家带的咸菜。李静的是辣萝卜干,刘小兰的是黑乎乎的芥菜丝。
“你妈做的萝卜干真香。”刘小兰吸溜着面条,小声说。
“就是太咸了,下饭。”李静笑了笑,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她看着周围埋头吃饭的同学,大部分人都只有主食配咸菜,只有像王莉莉那样的,才会偶尔打一份食堂里油水不多的炒菜。
机会就在这里。她需要更具体、更可行的计划,而不仅仅是“换饭票”的想法。
下午放学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李静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去操场玩闹,而是整理好书包,来到了孙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报告。”
“进来。”孙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见是她,有些意外,“李静?有事?”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
李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安,手指下意识地捏着衣角:“孙老师,我……我有个事想跟您说。学校是不是要求我们建那个……学生家庭健康档案?还需要家长体检单?”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和急切。
孙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你说的是上级提的那个倡议吧?是有这个说法,但还没强制要求,只是个建议……”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眼神里带着恳求的女孩,以为她是担心家里不符合规定,怕影响学业,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怎么,家里有困难?”
“不是困难!”李静连忙摆手,眼神更加恳切,“是我妈……她身体一直不大好,总说心口闷,干活累了就脸色发白。让她去卫生院看看,她总说没事,舍不得花钱,怕检查出毛病更花钱。”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孩子气的“狡猾”和期盼,“我就想……要是学校要求必须交体检单,她肯定就去了……孙老师,您能不能……帮帮我,就跟我们村的人,或者跟我爸妈说,是学校规定的,必须交?”
女孩的眼睛清澈,带着纯粹的担忧和对老师的全然信任。孙老师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心思重,也是真孝顺。他沉吟了片刻,想到她优异的表现和那股难得的韧劲儿,终于点了点头:“行。你这个忙,老师帮了。下次你回家前,来我这儿拿一张体检表,我就说是学校统一要求的。”
“谢谢孙老师!谢谢您!”李静立刻鞠躬,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如释重负的笑容。
走出办公室,夕阳的余晖将校园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李静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稍稍松动。妈妈体检的事情,总算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突破口,迈出了第一步。
她快步走向教室,准备利用晚饭前的时间把作业写完。夜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那本带锁的日记本上,记录下这初战告捷的得失,并规划下一步,那个关于“咸菜”和“饭票”的、更为具体的“微观经济”蓝图。
知识的阶梯她要稳步攀登,而改善生活的微小尝试,也即将在这片充满希望的校园里,悄然发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