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与希半夜是疼醒的。
月华如水，蜿蜒缱绻。
借着皎白的月光，只见他的左腹部从内到外撕裂出了一道乌黑细条状的伤口，仿佛在身上绽开的诡异的笑脸，正往外汨汨渗血。裂口处的条纹越来越大，像攀附而上的藤蔓，绯红花枝蔓延处，似要啃噬他的肌理皮肤。
闻与希：？
这什么东西。
闻与希捂住经过简单止血，但没什么用并还在不断渗血的腰子，拖着残破酸软的身体，一瘸一拐，艰难向草药田跑去。生死一线之隔，他都能看到黑白无常追他脚跟直撵，要把他重新勾回地府了。
所幸君渡没什么整顿药圃的心思，止血补气的草药还是长在药田最深处。
闻与希薅了一大把青绿叶子，也顾不得什么绒毛尖刺，仿佛饿极的骡子，放在嘴里就是一阵大嚼特嚼。茎叶粗壮，汁液苦涩，但他又不是真骡子，囫囵下去只觉得嗓子眼卡得紧，味道齁得他喘不上气。
几番折腾，那蜿蜒滴答的血总算是止住，而他的脸也因失血过多，苍白如金纸。闻与希艰难翻了个身，呼出一口长气，重生回来的第一天当真是多灾多难。
没有命悬一线的顾虑，没有追到身前的死神，闻与希勉力起身，检查起自己的伤口。
黑色诡异的暗纹，泥土腐坏朽烂的气息，气味虽然浅淡，但静下心来，总能分辨一二。
这是魔息。
这世间有不少蛊惑人心的法子，人间无外乎是药物做引，或有痴情人拜仙寻庙，但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妖魔界的法子便来的简单粗暴得多，只需拿到此人生辰八字，头发精血，下咒种魔息即可，若有违抗，便叫他穿肠烂肚，痛苦不堪。
主打一个若不为我所用，那就下地狱。
修仙界这东西虽是严厉禁止，但炼化魔息，收做己用，在当年战争中也成为了一种正当合规的反击手段，不过使用限制颇多，只能对妖魔界使用，且气息相较而言也更纯净，称之为入傀术。
闻昭宁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怎么会与魔结下这种苛刻的契约?身为傀儡，原主甚至还顺利成章地混入了外门？
想到这里，闻与希越发觉得闻昭宁的过去疑点重重。
不过，既然沾染上妖魔界，还被人种下魔息，以他如今的身份，说出口的话落到修仙界旁人的耳朵里，怕是一个字都不能信了。
认祖归宗之路，道阻且长。
闻与希苦笑两声。
不过好在魔息对妖魔来说，算是用处颇多，可惑妖魔神智听候差遣，但对非同源血脉的凡人来说，效用不大，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或借助旁人之力，便可冲开枷锁，不受胁迫。
只是他修为低微，又无亲故，到冲破这一步，怕是遥遥无期，如今之计只得找法子先遮掩住，再另谋他算。
闻与希在药圃园里四下翻找，采食草药，任凭花枝碎叶将浸染了个彻底，一丝味道都不曾溢出，这才赶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君渡依旧没个人影。
按照惯例，这些有师尊的子弟，都会陪着徒弟一道去，但君渡显然不管他，轻视到了极致。闻与希眼不见心不烦，也十分乐意。
背着破破烂烂的斜挎包，走上去学堂的路，闻与希真正接受了闻昭宁这个身份。
昨晚睡第一觉之前，他怕行有异样，被亲近人察觉端倪，便就着君渡没带走的卷宗，仔细探寻了原身的生活。
闻昭宁自幼父母双亡，生活在人魔边界的酉屏，狗都不去的穷乡僻壤，前十年过的都是寄人篱下，到处飘荡的日子，后面终于凭借努力踩上了修仙界的门槛，成为了外门子弟，如今还被君渡选中，进了内门，堪称寒门学子的励志人生。
只不过……他思忖道，昨晚的魔息引动绝非偶然，始作俑者必然是奔着徽月派而来，但他毫无讯息，有口难言，也只能静观其变。
第一课必然是文史课，而这课照旧是江人徽上。
刚进学堂他就看到江人徽被众师尊簇拥着，向他遥遥点头，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竟是一张熟面孔都不曾有，听江人徽昨晚的话，想来这些年应该是有不少旧人离去。
徽月派，自创立之初立的规矩便格外不同，不同于其他仙派只收权贵或本家子弟，徽月派在各地建分派，不仅向普通平民百姓传些延年益寿的仙法，也开了招收平民子弟的先河。
每隔三年，徽月派都会从各地收些佼佼者入外门学习仙法。同年十月，举办拜师大典，掌门师尊会让师尊们选些心仪的学子带入殿内亲自教导，便称为入内门。
内门子弟和外门子弟待遇差不多，基础课程也都大差不差，不过是多了个亲自教导，为他铺路的师尊。
那时的闻与希刚斩杀老妖王，初出茅庐便春风得意，少年心性想着自成一派，于是徽月派应运而出，一时间门庭若市。但现在想想，纵使当年的他颇得盛名，但毕竟年岁尚浅，若父母的帮扶和默许，又哪来如此之景。他既身死，人走茶凉后自然凋敝，门派由江人徽一人撑着，属实不易。
一众师尊们正领着小弟子，在江人徽这个掌门师尊前频繁露脸，想给江人徽留下个好印象。
这些入内门的弟子都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十五六岁的青葱年纪，一众白衣白衫，唯袖口肩颈处绣上墨色的竹叶，与外门弟子稍作区分。一行人无怪乎都如嗷嗷待哺的小鸡仔跟在师尊后面，向江人徽规规矩矩行礼。
此番光景，更是衬得闻与希形单影只，活像个爹不疼娘不爱，随风飘荡的小白菜。
闻与希没有师尊，也没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他刚选了个后排的位置，一落座，就看到后面两个人啧啧出声，像两头噘嘴啃草的骆驼，白眼都要翻出天际。
闻与希：……
“瞧他这身穷酸样，掌门师尊还冲他点头呢……”右一肥胖男子语气尖酸刻薄，脸上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汪兄少言，不见得是多器重，”左一男子低低笑出声，“我认得他，大典上别提多丢人了。”
“是那个被自己师尊打得跪地不起的吗？”肥胖男子笑出声来，“多谢季樊你提醒，那我也认得了。”
“不止，酉屏那边谁不认识他，他家一屋子穷酸至极，追债的人把他家房子都烧了，他被收养之前一直睡大街，总被别的小孩追着打。”
……
他们讨论声音太大，闻与希装听不见都不行，听了半天越听越出格。
他实在忍不下去，扭头用指尖敲了敲两位兄台的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们当我是死的吗？”
两人在他看过来的片刻，脸上现了些错愕，但那胖子汪无忍刚得知问昭宁的身世，立刻毫无顾忌地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拜师大典上被自己师尊当众抽脸，又是个欠债的下贱东西，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没地自容，打道回府了。”
闻与希瞧着他得意的嘴脸，张扬不可一世的无赖样，一脸疑惑。
“诶？我要赖要走，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又不是我老子，又不是我孙子，我跟你沾亲带故了吗？管得这么宽？”
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走过去拍了拍汪无忍的肩，释然笑道，“汪兄，我既然是下贱东西，我至少入了内门，可是你，”闻与希还嫌火不够大，猛猛加油道，“你连我都比不过，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听完他的话，汪无忍几乎是立刻站起来，脸上神色狰狞得可怕，一手成拳就想往闻与希脸上打。
闻与希倒也不怕，捏住他肥胖的手腕作势一扭，轻飘地抬脚一踹：“来来来，朝这打。”
他从小打到大，战绩斐然，而后又上过战场，魔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飞禽走兽，妖魔鬼怪全都揍了个遍。即使现在他修为低微，但论实战经验，别说对付一个汪无忍，来十个他都照打不误。
“上课了！那边在干什么？有没有一点门规？非得让我把你们赶出去？！”
动静到底是太大，引得江人徽严厉的声音压来。
闻与希悻悻然缩手，张无忍气急败坏坐下，那群师尊和弟子们齐齐回头，但见得二人如鹌鹑般缩回原位，不做言语。
周围的学子们没吃明白这瓜，于是一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随着江人徽送走了一众师尊，开始讲课时，这些人也只能收回在闻与希那逡巡的目光，专心听讲了。
微风拂面，沙沙而过，秋风解了半晌的热意，配上江人徽的声音，格外岁月静好，闻与希歪着脑袋，手肘托腮，鼻子顶着高高拱起的书，略有困意。
上课后总算是清闲了不少，当然，如果没有后面汪无忍阴毒怨恨，似要凭借目力把他生生戳死的目光，就更好了。
不过他一向心宽自乐，既然汪兄目光如针，便全当是做回针灸了。
闻与希打了个哈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