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文斌那口新井,位置邪乎啊!”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蒋大海的本家婶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正正挖在地龙爷翻身震裂开的那道凶脉上了!怪不得老井塌了,地龙爷发怒挪窝,他倒好,一镐头刨人家新窝上了!这是要招大灾啊!”
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撕裂了正阳村赖以生存的根基。村中央那口哺育了几代人的老井,井壁坍塌,浑浊的泥汤成了村民唯一能舀上来的“救命水”。政府发下来的漂白粉很快用完了,没有干净的水源,这生产生活都受影响!
方文斌带着几个汉子,咬着牙在村西头掘出了一口新井。当第一股带着泥沙的浑水涌出时,人们脸上刚露出一丝希望,流言就借着震后的恐慌和混乱缠上了方家。
“哎哟!老天爷!”立刻有人惊恐地拍着大腿,“我说呢!老栓家那头顶壮实的黄牯牛,震后没两天就口吐白沫蹬腿了!可把老栓坑坏了,原来根子在这儿!地龙爷降罪了!”
“还有铁蛋家的小子!”又一个声音急切地加入,唯恐天下不乱,“震后拉稀拉得人都脱了形!蔫蔫的,这不也是凶兆?邪气冲天啊!”
“触怒地龙爷……这可是要连累全村遭报应的!凶脉上打井,这是嫌咱们死得不够快啊!”
流言卷着恐慌缠绕人心。
成秀英端着半盆浑浊的泥水从河边回来,一路上指指点点的议论钻进耳朵:“就是他们家……”“惹怒了地龙爷……”“晦气……”她气得浑身筛糠般颤抖,手指死死抠着木盆边缘,几乎要炸裂开来。
冲回低矮的窝棚,她把木盆狠狠掼在地上,浑浊的水溅了一地。
“听见那些杀千刀的在嚼什么蛆了吗?!”她冲着闷头坐在门槛上、愁眉不展的方文斌嘶声哭喊,“蒋大海!肯定就是他!满嘴喷粪,说咱挖井挖断了凶脉,触怒了地龙爷!老黄牛死了怪我们!铁蛋家娃子拉肚子也怪我们!这天杀的!是要把地震的脏水全泼到我们头上!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啊!”她猛地抬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肩膀耸动得厉害。
方文斌狠狠吸了一口呛人的旱烟,劣质的烟气也压不住心头的巨石。
他望着门外满目疮痍的村落,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憋屈和无力。这口井,是他带着人,在余震的威胁下,一镐一镐从震松的土石里刨出来的救命水!怎么就成了招灾的祸根?他想不通,这憋屈和震后重建的压力一起,扼住了他的喉咙。
“娘……”小夏荷被母亲的哭喊吓到了,怯生生地靠过来,小手轻轻拽了拽成秀英湿漉漉的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成秀英猛地放下手,脸上戾气一闪,扬手就要推开她:“起开!都是你们这些……”
“秀英姨,你先别着急!”何田的声音及时响起。她上前一步,将小夏荷牵到一旁,目光却投向方夏荷,“妈,你学过医,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夏荷眼中锐光一闪:“要我说,估计是震后水源被污染了,地表开裂,污水倒灌,细菌滋生,大灾之后容易生瘟疫就是这个道理,保不齐是他们喝的水出了问题。”
成秀英低垂着头:“那咋办?不管是啥问题,怎么能赖在咱们家头上呢!”
方夏荷起身往外冲,步伐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急切:“我去老栓家看牛!”
何田立刻跟上,思路清晰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妈,你去牛棚。我去铁蛋家,查水源。”
方夏荷停下脚步,急躁不安:“田田,你不要乱跑,先跟我一块去老栓家。”
何田却笑,悄悄的:“妈,我都快三十了,你忘了?”
方夏荷看着她的目光一滞,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愫涌上心头:“闺女要是真的七岁就好了。”
何田:“哪好啊,在这年头,真给你当拖油瓶?”
方夏荷:“当拖油瓶我也愿意。”
母女俩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窝棚门口弥漫的尘土中。成秀英的哭骂噎在喉咙里,方文斌捏着烟袋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牛棚。
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老栓叔佝偻在角落里,那头曾经健硕的黄牯牛瘫在污秽的稻草上,口鼻残留着干涸带血的白沫,腹部胀大如鼓,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濒死的痛苦喘息。
方夏荷没有丝毫犹豫,捂住口鼻就冲了进去。她不顾地上横流的污物,径直蹲在牛头旁。老栓叔抬起浑浊绝望的眼,认出是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沉重地别过脸去。
方夏荷屏住呼吸,凑近查看牛的口鼻和排泄物残留。她强忍着刺鼻的气味,用手指小心沾了一点稀薄的粪便,捻开观察颜色和性状,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混合着**和血腥的恶臭。她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眼神凝重得可怕。这症状……疑似震后水源污染引发的严重出血性肠炎或烈性传染病。
“老栓叔!”方夏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牛……震后是不是喝过新井附近洼地里的积水?或者……直接喝了刚打上来、没澄净的新井水?”
老栓叔浑身剧震:“你……你咋知道?!就……就是震后第二天,井水浑得像泥汤,洼地水多,我……我牵它过去饮了……想着牲口……牲口能扛……”
方夏荷的心沉到了谷底。震后洼地积水混杂着各种污染物,新井初成,震裂的岩层可能渗入深层污染……都是致命温床!
铁蛋家。
低矮的土屋墙体裂着狰狞的缝隙,空气中弥漫着酸腐和灰尘的味道。铁蛋媳妇抱着刚止住泻、小脸蜡黄蔫蔫的儿子,满面愁容。何田站在屋里,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盖着木盖的大水缸上。她走过去,掀开盖子,一股土腥混合着异味扑面而来。缸里的水略显浑浊,飘着些细微的悬浮物。
“婶子,”何田的声音平静,指向水缸,“这水,震后从哪里打的?”
铁蛋媳妇疲惫地指了指屋后:“就……就屋后头震塌半边的旧水窖,勉强还能渗点水出来……澄一澄就喝了。”她脸上是麻木的无奈,“井都塌了,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
何田心头一紧,立刻要求:“带我去看看。”
屋后,半塌的水窖像一张咧开的黑洞洞的嘴。窖壁泥土裸露,裂缝纵横,浑浊的渗水积在窖底,旁边散落着震落的砖石和杂物,甚至能看到老鼠窜过的痕迹。窖口上方,断裂的房梁摇摇欲坠。
何田蹲下身,用树枝搅动了一下窖底的淤泥,一股更浓烈的**气息翻涌上来。震后水源污染,在这里触目惊心!
方夏荷和何田几乎是跑着回到方家。窝棚里的气氛比震后废墟更沉重。成秀英眼神空洞地坐着,方文斌蹲在门槛边,烟锅早已熄灭。
方夏荷的声音带着喘息,却斩钉截铁:“查清了!跟凶脉地龙屁关系没有!是震后水源污染!水里有毒菌!”
成秀英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被冤屈的怒火:“水……水有毒?”
“对!”方夏荷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牛喝了被震裂地层污染、混着死畜腐水的洼地水,染了烈性痢疾甚至可能是更凶险的病菌。那孩子也是,喝了震塌水窖里渗出的脏水,细菌性腹泻!哪有什么触怒地龙招灾祸?就是震后的脏水在害人!”
何田紧接着开口,声音冷静,条理清晰:“新井位置没问题,但震后地质不稳,深层水可能被污染,加上刚出水浑浊,直接喝风险极大。村里像铁蛋家那样喝震塌水窖、露天脏水的,简直是拿命在赌!”
成秀英看着何田天真稚气的脸庞:“你一个小娃娃,你怎么懂得这些呀?”
何田收敛起那股锐气劲儿,藏进小孩的躯壳里:“我……我妈妈告诉我的。”
方文斌捏着烟袋杆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咯咯作响。他抬起头:“那……那该咋整?这井……还能救吗?”
“能!”方夏荷斩钉截铁,“必须处理!这是救命水,得让它干净。现在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光靠我们说没用。得让大家亲眼看到、亲口喝到干净水,才是活路!也是戳穿蒋大海谎言的铁证!”她看向方文斌,“我们得琢磨个过滤的法子,现在就是救命的法子!”
方文斌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是……这个我琢磨过,震前就想弄,用细沙、碎石、木炭……”
“就用这个!”方夏荷眼睛亮得惊人,“震后物资紧缺,这个法子最实用!木炭能吸附毒物去异味,沙子石子能挡住泥沙虫卵病菌!马上弄!刻不容缓!”
“现在?”成秀英有些懵,震后的混乱让她本能地迟疑。
“就现在!立刻!马上!”方夏荷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急迫,“震后疫病说发就发!趁着流言刚起,趁着大家还渴着,把干净水亮出来,就是救命的活菩萨!去找材料!干净的细沙、碎石、烧透的硬木炭。我和田田去井边搭架子!”
方文斌看着两个几天前还“陌生”的一对母女,她们眼中为什么会燃起不顾一切的火焰?就为了暂住在方家?就为了讨一口吃食?那她们救了成刚一命,早已经回报得太多。
那诚挚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的斗志。方文斌把烟袋锅狠狠往腰带上一别:“行!拼了这条命也把东西找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大步冲了出去,背影带着一股震后罕见的狠劲。
成秀英看着丈夫瞬间爆发的力量,看着方夏荷坚定的眼神,混乱的脑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命,是蒋大海的毒计,更是震后必须闯过去的鬼门关!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水缸边,看着里面浑浊的水,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化为一种咬牙的狠劲,转身开始翻找家里仅存的、还算干净的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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