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赌局终于告一段落，电子屏上的六张照片熄灭了两张——有两个孩子终是没坚持到倒计时结束，凄惨地死在了噩巫的手里。
底下的人群慢慢散去，电子屏重新翻转成了酒柜，分开的两端缓缓合并，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金属空间与大厅彻底隔绝，沉入地底的吧台随之升起——下面又恢复成了先前普通酒吧的模样。
大厅晃动的氛围灯一盏盏熄灭，高瘦男人和酒吧的服务生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送走那些意犹未尽的客人们，然后动作利落地关门落锁，回到吧台前清点着今晚的收益。
看样子今天的赌局结束了。
总算是逃过一劫。
长安从窗户旁收回视线，垂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苦笑。
希望今晚睡觉不会做噩梦。
高瘦男人清点完收入后，又重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见他出现，房间里的其它孩子便自觉地排好队等在了门口，至于被锁在窗户旁的长安，则被男人牵着绳子带到了队尾。
“阿布卡班特勒，萨丝。”他突然弯腰对着长安说了句话。
长安满脸茫然地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高瘦男人又说了几句话，见长安仍是一脸迷茫，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孩听不懂联邦语，他皱起眉低声骂了句，有些粗暴地扯了扯长安手上的机械绳，牵着他和那些孩子一起朝楼下走去。
长安跟在队尾走下来时经过的楼梯，一楼大厅桌椅凌乱，酒瓶和垃圾散落一地，空气中仿佛还有刺鼻的血腥味尚未散去。
队伍走到楼梯旁的拐角处停下，高瘦男人牵着他走到队伍最前方，长安这才发现那里竟有个极不显眼的小门，高度约一米五，正好够这些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们通行。
只见男人按下指纹开了门，身后的孩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去，直到除长安外的所有孩子们都进入后，男人这才扯紧长安腕上的机械绳，弯下腰拉着他钻进了小门。
长安这才看清了里面的构造。
门里竟有条很深的走廊，走廊两侧则被分割成了数十个小房间，结实厚重的金属门上依次贴着号码，门上只有个约成人手掌大小的玻璃窗，男人牵着自己路过的时候，长安便能看到一双双孩子的眼睛正隔着玻璃，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许是担心他逃跑，长安的房间被安排到了走廊靠里的位置，高瘦男人扫描瞳孔解锁房间门后，又转身去了对面类似仓库的地方，从里面翻出了本厚厚的硬皮书。
而后禁锢了长安数个小时的机械腕绳终于被解开，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轰然关闭，不过和他一同被丢进房间里的，还有那本沉得能砸死人的厚书。
房间的空间很狭小，大约只有四平米，许是挨着承重墙，屋子的天花板自左向右呈倾斜状，靠门的一侧最高，但也只够此时身为孩童的长安勉强站直身子，至于屋内最矮的地方，则连蹲下通过都略显艰难。
好在空间虽小，但墙边也有基本的卫生设施，平时洗漱之类的不受影响。
正对着门的位置放了张床，床脚做得很矮，只比地面高出约十几厘米的距离，床边紧挨着墙，墙边则低低地嵌着扇长条型的窗户，宽度不过手掌大小，而且平均每隔一小段距离便焊了根坚固的金属圆柱。
长安弯下腰朝窗外看去，却见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外面，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视野，而从为数不多的空隙里望出去，也只不过能勉强看见一小片积着雨水的地面。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于是各式各样的鞋子和一小截裤腿便从窗前匆匆掠过。
这个视角……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长安收回视线，伸手将地上那本硬皮书捡起来，随手翻了几页，发现竟然是这个世界的词典，上面详细地标着词语的释义，如果遇到不懂的词语，用手点一下旁边的按键，就会传出机械女声来演示读音。
这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不确定自己睡着后会不会有噩巫出现，长安犹豫了两秒，索性直接放弃了睡觉的想法，将怀里的玩具熊轻轻放在床头，自己则抱着词典坐到床边翻看起来。
幸好他脑子还算好使，学东西很快，不过一夜的功夫，便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语言的基本思路，同时掌握了数十个相对基础的沟通词汇。
房间里只有一盏暖黄的壁灯，白天黑夜的差异并不明显，唯一能让长安判断出天亮了的依据，便是那个高瘦男人送进来的早饭。
男人进来时，长安正抱着词典跟读，似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勤奋，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道：“你一直在学？”
长安花了几秒大致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用有些生涩的联邦语回应道：“是的，但现在还不太熟练。”
这样出色的学习能力着实令男人吃了一惊，目光瞥见男孩有些发青的眼下，男人心下了然：“晚上没敢睡觉？”
想起噩巫那狰狞的模样，长安抽了抽嘴角，无奈地点了点头。
显然不止长安一人有过这样的担忧，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按了下房间床头一个毫不起眼的按钮，下一秒，原本光滑的屋顶便自中间裂开了条缝隙，两只格外眼熟的机械臂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正是先前在金属大厅里轻易杀死噩巫的同款机械臂。
许是顾及长安如今的词汇量，男人言简意赅：“它们会保护你。”
见到机械臂的瞬间，长安便立刻明白了那些孩子们为何会毫不抗拒地住在这样糟糕的地方。
想到某种可能，长安攥了攥手掌，试探着问他：“那些孩子……都是自愿来这里的吗？”
没钱买骑士，独自生活又要每晚提防着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出现的噩巫，想到先前那个为了五个币子就将自己卖掉的小男孩，长安垂下眼睫——对于那些不够狠心也不够机灵的孩子们来说，比起外面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仔细想想，竟然真的是这里的生活更适合他们。
有住所、有吃食、平时睡觉也有足够的安全保障，除了偶尔要去赌场上拼命外，其余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相对安全的。
似乎没想到长安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男人微微一愣，而后挑眉道：“不是。”
“除了自愿的，也有像你这样被卖来的。”
这句话有些复杂，长安耗费了几秒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赌局的收益，会分给我们一部分吗？”
男人惊讶于他的敏锐，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地点头道：“一场十个联邦币。”
长安拧紧了眉头。
昨晚单单是他看见的收益就约莫有上千元，可场上拿命厮杀的孩子们却连零头都拿不到，若是放在他生活的世界，这种地方绝对不超一周就会被彻底查封歇业。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长安兀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坦白道：“我不会打架，在场上活不下来。”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男人又转身去对面的库房找了些最零散的机械材料扔在地上，顺便拿了几本有关机械的书丢给他，“场上允许携带武器，我看得出你很聪明，三天应该足够你学着为自己做一件防身的武器。”
“最后一个问题。”长安收下了这些东西，抬头直视着男人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灰色眼睛：“如果赚够了钱，我可以离开吗？”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模棱两可地道：“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他自是舍不得放长安离开，毕竟这样漂亮的东方面孔实在少见，而且还是珍贵的黑发，越是稀少，所能带来的收益便越是无法估量。
男人离开后，长安匆匆吃掉了早已冷透的早饭，然后便拿起那些新书研究了起来。
男人显然是不太懂机械，拿给长安的这几本书难度跨越很大，拿来的机械零件也残缺不齐，若如今的长安真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即便他再聪明，恐怕三天时间也只能勉强做把简易的冷兵器出来。
不过好在长安内里的芯子是个如假包换的成年人，而且还曾是地球最顶尖的科研团队中的一员，所以虽然书里的内容有些晦涩难懂，但他对照着手上的词典，从头学起倒也不算太困难。
出乎意料的，他还在里面发现了“骑士”的制造图纸。
长安眼睛一亮，索性放弃了先前几个备选方案，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骑士的剑和盾牌来。
他的联邦语还很不熟练，书里一长串的专业名词更是看得他眼眶发胀，几个小时后，将早饭消化完毕的肚子也终于咕噜咕噜地开始抗议。
好在没过多久，男人就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但令长安没想到的是，对方拿来的不是热腾腾的饭菜，而是一整盒浅绿色的试剂。
“这是你未来三天的营养液。”男人似乎很忙，扔下这句话后便匆匆离开了。
营养液？
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试剂，长安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闻了闻，虽然没闻出什么不对来，但也没敢轻易尝试，又皱着眉重新把玻璃管放了回去。
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长安索性到脸池里洗了个头，又简单擦了擦身子，然后仰面瘫在了床上。
好饿……
他顺手捞过床头的小骑士，本想抱进怀里，但看了看它打结的绒毛，想了想，又重新翻身起来，伸手将玩具熊脏兮兮的外皮脱下，弓着身子走到脸池旁，挤了泵洗手液，沾着水耐心地将上面的脏污一点点揉搓掉。
等到屋子里充满洗手液清新的柠檬香时，脸池里换了几轮的水也终于变得清澈起来。
长安拎着洗干净的毛茸茸挂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擦干了手，转身继续研究玩具熊里面的机械构造去了。
骑士内部的构造原理其实和屋里的机械臂基本一致，都是通过瞬间释放高压电流穿透噩巫坚硬的皮肤，使其失去行动能力，与此同时，它们的肌肉和内脏也会被电流毫不留情地搅碎，最终彻底死去，化为污水。
而骑士的剑，就是电流的释放点。至于盾牌，则是用来护住玩偶肚子里的核心装置。
长安按照图纸，从脚边的零件堆里挑挑拣拣了半天，也只堪堪找齐了所需材料的三分之二，其它东西倒还好，不过是外层涂料之类的东西，可以选择性省略，但除了这些，还缺了个最关键的东西——燃料。
没有燃料，即便骑士内部的核心做得再精妙也是无用。
长安正苦恼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头顶——先前男人按出来的机械臂还静静地悬在那里。
停顿了几秒，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安的双眼蓦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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