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原本外型流畅干练的机械臂只剩一只，另一只却是似乎被土匪洗劫过一般，电线外露不说，主板也被人拆了下去，破破烂烂地垂在完好无损的同伴身边，显得愈发凄惨。
拿着从机械臂里拆出来的主板和燃料，长安满意地拍了拍手，这才继续埋头工作。
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
原本安静的走廊开始有了声音，孩子们要继续去外面参加赌局，长安起身凑到金属门的玻璃窗上朝外看，正好见到了昨天那个第一个上场的男孩从隔壁出来，正路过自己的门口。
对方的伤似乎还没好利索，脸色白得有些吓人，长安贴着门缝小声喊他：“你好！”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迎上长安友好的目光，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男人，见他没注意自己，这才犹豫着停下了脚步：“有什么事吗？”
“我叫长安，很高兴认识你。”长安对他弯了弯眼睛。
这里的孩子大多沉默寡言，彼此间很少会有交流，男孩有些不适应地揉了揉鼻子，闷声回应道：“我叫金。”
长安知道时间紧迫，也不多说什么废话，举起手上的一瓶绿色试剂对着男孩晃了晃：“请问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金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么常识性的问题，但他还是如实告知了：“这是营养液，喝了之后会很饱，喝一瓶可以一天不用吃东西。”
“有什么副作用吗？”长安又问他。
“没有。”金摇摇头：“联邦每个人都会喝它，很安全。”
“好的，谢谢你。”长安终于问完了最关心的问题，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你快走吧，不然追不上他们了。”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祝你今晚好运。”
“谢谢。”金对他点点头，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得知营养液没问题后，长安便拧开手里那瓶喝了下去，出乎意料的，味道还不错，是清甜的西瓜味，而且很快，他便感觉到了明显的饱腹感，先前饿得有些脱力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了力气。
小骑士原本的内部装置还算完整，长安没费多少力气就完成了这部分，如今只缺盾牌和剑，但同时它们也是整个结构里最精细、也最考验制造者耐心的部分。
长安照着书把词典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里面的词语都快背完了，也才刚刚做完了一半的剑身。
出去的孩子们早都回了房间，那个叫金的孩子回来时还主动和他打了招呼，长安从玻璃窗上匆匆看了他一眼，见他状态和走时一样，知道他应该是今天没轮到上场，便也放了心。
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长安顺手捞起自己做的简易计时器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整，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世界的自转周期和地球大致相同，长安大致估算过，一天约有二十六个小时。
他已经快两天没睡觉了。
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两只机械臂如今只剩一只，另一只的主板和高级芯片都已经被他替换到了小骑士的身上，顺便做了些改造升级，等剑和盾牌完成后，这只骑士应当抵得上十只机械臂的威力，在赌场上保护他绰绰有余。
但凡事总要付出代价，在骑士彻底完工前，他要随时承担因为机械臂数量不足，在睡梦中被噩巫吃掉的风险。
抱着被洗的干干净净的玩具熊，长安低头轻吻了下它的额头：“祝我好运吧，小骑士。”
怀里的玩具熊依然沉默，但在长安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本该安安静静等待人为启动的内部装置，竟是缓缓自行运作了起来。
早已疲惫不堪的长安几乎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而那只被他精心改造的小骑士，则紧挨着他坐在床头，如同真正的骑士般，一言不发地守护着他。
或许是最近精神太过紧绷，长安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从小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独自一人在福利院长大，十岁时被身为科研人员的养父母收养，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妻，长安在他们的帮助下读完了高中，本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平淡又幸福地过下去，但养父母却在他大一那年遇到车祸意外离世。
长安自此便又成了孤身一人。
他勤工俭学读完了博士，毕业后去了养父母生前工作的研究院，因为出色的个人能力，很快就被选中加入了“时空机器”的研究团队。
本以为生活会就此走向正轨，但天意弄人，厄运再次降临到长安身上——他被医院确诊为渐冻症。
尽管已经极力配合治疗，坚持锻炼，但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坐上了轮椅。
过往近三十年的人生如同按下了快进键般在脑海中播放，但与现实不同的是，梦中的长安没有等到时空机器，他渐渐开始无法抬头、吞咽困难、甚至连呼吸都成了一件难事。
没有亲人，没有伴侣，再热心的同事也无法时时刻刻看顾在他身边，长安只得退出了研究院，雇了护工照顾自己。
但在无情的命运面前，这些努力不过是蜉蝣撼树。
于是长安看到自己不甚体面地死去，身体化为一坛灰土，房子被回收，遗产被捐赠，身份信息被注销……
渐渐的，生前的朋友和同事开始不再提起他，每个人照常生活，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仿佛没人知晓曾有个叫长安的人，在这世上艰难困苦地活过一遭。
巨大的恐惧将长安的心脏死死攥紧，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狭窄的小屋里缓缓浮现出一条黑色的裂缝，噩巫生着骨刺的爪子从里面探出——而躺在床上的长安则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额前布满了细汗，仿佛在梦中见到了什么极可怕的场景。
屋顶的机械臂反应极快，在噩巫出现的瞬间便将闪着电光的探针牢牢嵌进了它的皮肤里，电流放出的下一秒，噩巫便惨叫着倒地，但或许是电力不足，那东西只是抽搐了几下，便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新一轮攻击的电力还未积攒完成，噩巫却已经爬到了床尾，它的身躯过于庞大，为了够到床上的人，只能弓起身体用前爪支撑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的利齿滴着涎水，狰狞丑陋的头缓缓靠近了长安……
床头原本安静的玩具熊突然动了动。
它抬起头，那双黑色的塑料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噩巫，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噩巫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庞大的身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怪物混浊的眼里闪过挣扎，终究还是对美味食物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它甩了甩头，张开嘴猛地朝长安咬去！
毛茸茸的玩具熊便立刻支着两条棉花腿站起身来，小小的身子甚至还没有噩巫身上骨刺高，但它却沉默而坚定地挡在了长安面前，然后举起手上只有半截的剑，将其狠狠刺进了噩巫的眼球！
强大的电流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强硬地注入进了噩巫的身体，这回它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地上化成了污水。
房间重归于寂静，长安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缓，想来今晚能彻底睡个安稳觉。
尚未完工的装置被强行启动，体内所有的零件都被迫高负荷运转，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因此那一击之后，玩具熊手上的剑便冒了火星，接口的部分也“滋滋”地漏起电来。
它本想重新回到长安的床头坐着，但低头看了看自己漏电的右手，又担心电到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于是只能默默跳下床，坐到地上的那堆“破铜烂铁”里，安静地等待长安醒来。
许是还惦记着没做完的事，长安并未睡太久，床边的窗户隐约透进来第一丝光亮的时候，他便睁开了眼睛。
下床看到脚边的那一摊黑水时，长安脸色一变，立刻抬头去看屋顶仅剩的那只机械臂，同时心中暗暗惊讶：难道仅需要一只的电量就能解决噩巫？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因为正当他仰头研究机械臂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踩了踩自己的手。
长安低头看去，却见到他那只本该在床头的小骑士，竟然不知从哪蹦到了自己身边，见他看过来，甚至还朝他举了举那只正在漏电的右手。
“我天……”长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身体的反应优先于大脑，下意识地从床上弹起来，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房间低矮的天花板上。
“啊！”他捂着脑袋哀嚎，但刚睡醒有些迟钝的大脑也终于清醒过来。
“你、你有了自我意识？！”长安重新看向床上的玩具熊，眼里仍是浓浓的难以置信。
玩具熊点点头。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刚刚？昨晚？还是……一直都有？”
男人给他的学习书籍里有这个世界的科技概况介绍，长安知道这里是有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存在的，但目前它们只能依靠指令和算法做事，距离产生自我意识的阶段还很遥远。
尽管他昨天帮骑士改造了一番，主板芯片也升级成了更高的等级，但长安自己心里清楚，这些最多能让它完成些基本的指令——而且还是在彻底完成改造、由他亲手按下开关之后。
总之，眼前这个骑士的智慧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它该有的水平。
这个问题没法用点头摇头来回答，玩具熊伸手指了指自己嘴巴的位置，那里只是简单用黑线缝了个小三角形，它表示自己没法回答。
“哦哦哦，忘了你不能说话。”长安恍然，随即蹲下来，将手伸到玩具熊面前：“如果是刚刚，你就拍我一下，往后以此类推。”
于是玩具熊伸出没漏电的左手，在他手心拍了三下。
一直都有。
得到这个回答，长安并不意外，不过心中却愈发震惊，自己这随手一捡，究竟带回了个什么东西？
更重要的是，对方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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