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漆黑一片，但凌月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她的回忆，她诞生时，奄奄一息的金乌神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凌月冷笑一声，“我说你躲哪儿了，原来藏在我的梦里。”
随着话音落下，黑暗被撕裂，一张鬼魅般的脸出现。
“皎皎，几天不见，看来你也很想我。”夜浔勾起嘴角，踏着虚空走来，月光随着他的脚步在身后缓缓撒下，一路绵延到两人近前。
新婚当夜既已撕破脸，凌月便不必再同他装模作样，眼皮一掀，“想要你的命吗？”
“寒月神君，你我好歹是成过亲、拜过堂的，在梦里你也要对我这么凶吗？”
借着朦胧的月光，凌月看清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以及……身上那件与大婚当晚一模一样大红的婚服，只有胸口处少了剑伤。
相比起成亲那日，夜浔今日未戴任何装饰，头发也松散地披着，随意极了，像是将自己隐秘的一角露了出来，引得人忍不住想探索更多；但他的眼睛又会在不经意间流出猛兽的凶光，昭示着此人并非善类。
矛盾极了，像是黑夜，迷人又危险。
“既然知道是我的梦，你还敢来？”
凌月极快地在空中召出一把剑，反手刺入了夜浔的胸膛。
这次她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接刺穿了夜浔的心脏。
然而，夜浔却面不改色，仿佛察觉不到痛意。
下一秒，夜浔的身体化成大量黑气爆开，黑雾将凌月和手里的剑全部笼罩在内，然后又缓缓聚拢在凌月身侧，形成一个人形。
夜浔从黑雾中走出，轻佻地勾起凌月方才随意幻化出的剑，“皎皎，你杀不死我的。”
凌月猛地将剑从他手中抽走，剑刃只在他手心里划出一道道黑气，并无血迹。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真身，只是一缕魔气化身而已。
若是惊鸿在手，管他什么真身分身的，一并杀了，现在么……真惊鸿虽在封印中，但这里可是她的梦境。
凌月手中的剑寒光一闪，变得通体玉白清透，她提手一斩——
一团黑气炸开，这次夜浔恢复得比上次快了些，他按住凌月握剑的手，“皎皎，百年前真惊鸿都奈何不了我，如今你这梦中的仿品，不知有它的几成功力？”
凌月有些吃惊，夜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当年并没有失手，那为何夜浔没死，她也活下来了？这两者之间感觉有些关联……
凌月不知他是否有意透露，没有暴露自己的思绪，嫌弃地甩开了夜浔的手。
他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微微偏头，道：“皎皎，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凌月沉吟片刻，后退半步，仰头看他，“你除了看了我的记忆，还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
按人间的说法，皎皎算是她的小名，有资格并且这么唤过她的，只有当年的金乌神君而已，可夜浔出世之前金乌神君早已仙逝。
凌月不认为这么巧，夜浔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正好是这两个字。
“我没有读过你的记忆，也没有对你的身体做过什么，”夜浔听她问法里的歧义笑了，欲向前，被凌月用剑挡住，“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做点什么。”
凌月并不接招，斜眼睨他，“你说要谈谈，却尽拿些胡话搪塞我？”
夜浔迎着剑刃往前，红衣上印出些血迹，“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也想问一句……”
凌月收了些力道，认真听着。
“每次我说情话，你脸上都没有反应，心里是否也真的毫无波动？”
凌月言简意赅，“滚。”
夜浔笑出了声，调戏这冰山美人总是让他爽快得很，“我再多问一句，那日杀你的是谁？”
“你在明知故问些什么？”魔气受夜浔控制，被魔气摄魂的人自然也是，他杀了人，反过来问她谁动的手？
凌月耐心耗尽，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收了剑，转身离开梦境，这魔头嘴里没半句实话！
“若我说我不知道呢？”
凌月脚步一顿，还是没有停留。
*
考核前一晚，石头来找凌月，这两日凌月叫他跟客栈里几只年幼的小妖出去玩耍，想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事。
他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把我分成两块吧，一块用来报答天魔，一块可以跟在您身边，不学法术也没关系。”
凌月倒是不意外他能想出这样具有石头特色的解决办法，只是有些讶然，她以为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修行。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留下来？”
“……他们总笑我是石精。”石头委屈地低下头。
有家族传承的妖不会把自家幼儿送出去学武，来这儿的想必都是些山精野怪，然而往往越是这样的妖，越是在意血脉地位，凌月料想石头是被他们欺负了。
能跑能动的动物修炼更容易，又能世代传承，可以形成家族势力，而石头这样的，家学天赋都不如人，自然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凌月也没什么解决方法，只能安慰道：“只是少数，大多数妖不会嘲笑你的。”
“可是我就是很没用，还很蠢，会麻烦别人。”
凌月忽然有些愧疚：石头本来没有这样的天赋，一辈子当个死物，千百年后随着风沙化为尘埃，没有思想也没有烦恼，可凌月的一滴血唤醒了他，让他有了烦恼。
凌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家尊上同我说，不需要你报恩了。”
既然如此，便一路走到底吧。
“真的吗？”石头完全信任寒月神君，心中的一大烦恼被解决，他有些高兴。
“嗯。”凌月伸出手，轻轻抚过石头淡灰的发旋。
石头只觉一瞬间醍醐灌顶，脑子里仿佛有一团棉花被拿开，他还有些愣怔，凌月已经收回了手。
“知道寒月神君是做什么的吗？”
“铲邪除恶。”石头呆呆地答完，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是仙人抚顶，寒月神君垂怜他，给他开了灵窍！
石头噗通一声跪下，给凌月磕了三个响头。
凌月前世没少受人跪拜，端坐着缓缓道：“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日后能走到什么程度还看你自己。”
若是飞升，她会携礼相贺；若是堕魔，她也必会亲自取他性命。
“多谢寒月神君！”石头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就在这儿，跟您一起，您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使唤我！”
明明是给他开了窍，让他变聪明了，怎么反而好像更蠢了？
凌月有些好笑，“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
石头最终还是决定留在玄天门，他想在这儿学些功夫，也能方便报答凌月，后者是他一厢情愿的。
第二天清晨，便有小厮开始引客栈里的人离开。
凌月和石头不在同一个地方，她被带着穿过了大半个仙渡城。
仙渡城原本不是座城，只是一处灵气充沛的野林，有修仙之人在此修行数十年，神明感其诚心，显灵点化，渡其飞升，后人为纪念这桩美谈，将此地命名为仙渡。
后来越来越多修仙者慕名而来，有的是为了更好地修炼，也有的是为了一步登天，能人异士越来越多，这里便成了修士互相交流学习的圣地，有几个较大的门派便在此创立。
因整座城与从前大不同了，凌月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如今的剑阁，从前好像也是个修习剑术的门派。
偏殿里已经坐了一些人，大多是些七八岁的小毛孩，正是启蒙的好年龄；年龄稍大的便是些散修，基本上都互相认识，三五成群，只有凌月孤身一人，显得有些特别。
小孩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很大声地议论着这个年龄稍大、又孤僻沉默的异类，多是些不解与嘲弄。
凌月向来不在乎他人的议论，静坐了一会儿，很快有弟子带她去考核。
凌月跟在那白袍弟子身后，觉得颇为新鲜，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引路弟子的白袍没有纹路，而云景的有蓝纹、云芷的有红纹，应当是外门与内门弟子身份的区别。
正想着，凌月就看见了两人：庭院内几名内门弟子分排站着，各与一位小孩过招，云景和云芷就站在远处的屋檐下，抱臂看着。
云芷也看见了凌月，咧嘴笑开，冲她挤眉弄眼，被云景敲了一下脑袋。
凌月有些忍俊不禁，引路弟子正要将她带到一位方脸少年面前，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将她带过来。”
凌月抬头望去，大殿中央站着一人，风姿绰约，仙风道骨，身着白袍银纹，明显等级更高。
这大概就是云芷口中所说的掌事大师兄。
院内其他人神色各异，凌月不懂，他们却懂——这意思是这女人功力远高于他们，掌事弟子要亲自考核！
凌月步入大殿，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初学者如石头，灵力淡薄而稀少，几乎察觉不到；到了一定境界后，灵力充沛丰盈，便时时刻刻环绕在周围，耀眼夺目，如云芷云景此类；而在进一步像是凌月，能控制自如，大多数时候是内敛平静的，只有实力相当的人靠近后，才能感觉到底下的波涛汹涌。
这青年年纪虽轻，却已接近第三境界。
“你便是那位石妖养大的叶姑娘？”
想必是云芷他们提过，凌月不卑不亢的应下了，“嗯。”
“剑阁，云天。姑娘既不认得玄天门，天下局势应当也一概不知，常识怕是要得癸等了。”云天顿了顿，带着凌月走进更开阔的后院，“那便只有武功得个甲等，才能留下来了。姑娘有佩剑吗？”
凌月想起惊鸿，想说有但是不能用，于是摇摇头。
云天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两把木剑，递一把给凌月，“请。”
凌月接过木剑，却没动，犹豫着该使出几分力。
云天也不催，在一旁似是闲聊道：“派去那边的鸟雀回禀说，那剑痕苍劲有力，入木三分，执剑人至少是长老级别的高手，而其灵力波动相比之下却不过尔尔。妖类向来不善术法，以灵力压制，”
“石妖只是个幌子，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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