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神明创造了一棵花树,花开似火,花朵像翱翔的鸟儿。
也就是凤凰花始祖树。
那棵树上火红的花朵从未凋谢,但后来,神明与他的爱人在树下相依陨落。
至今,始祖树仍绽放在桐山山顶。
珩澈想着这个传说,心中渐渐染上惊骇。
因为,他意识到……
——神明会陨落?
众界的每一界都算是神“身体”的一部分,但如今的众界并未随着神明一起消亡,那棵始祖树也生长至今。
也就是说……
要么神明没有陨落,要么……这东西还可以继承??!
他觉得应当是后者。
因为一切都该有终点,包括神明。
而传说中的神明还有个爱人……
神明也会有爱吗?
神明的爱?那是怎样的?
珩澈下意识想到栀子花。
心动的神明。
花开素雅纯洁,花香果决痛彻,能盖住几乎所有的花香。
似乎神明的爱正该如此……
美得冷静若雪,开得脆弱破碎,香得热切癫狂……
花白清冽,如雪的它却在温暖的盛夏开得最好。
必定是喜欢极了那热烈的、充满生机的太阳。
堪称盛夏清雪。
珩澈越想越近乎惊恐,手指下意识地收缩,抓皱了锦被。
帝宫中最多的,便是凤凰花树和大大小小的栀子花,这两种灵植在宫中几乎随处可见。
尤其是……栀子花!
——不会这么巧吧?那家伙,有个神明姘头?!
随即珩澈又摇了摇头,否定了那些恐怖的想法。
——喜欢凤凰花树的,是曾经的神明和神明爱人,他们已经陨落了,不可能的。
至于栀子花,只是他自己的一个联想,谁说栀子花就真的与神明有关系了?
或许是在宫中栀子花见多了,珩澈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些。
思及此处,珩澈松了一口气,松开被他弄褶的锦被。
但神明可以继承,且真的会有情感,这两点让珩澈不禁皱眉。
——最坏的结果,如果刚刚那个人真的是神明,凛乌……就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杀得的了。
若那人并非神明,便都无关紧要,不影响他报仇。
那个人的身份,还是要尽量搞清楚的。
……
清晨的阳光透入殿内,凛乌醒来,发现自己正搂着珩澈。
他慢慢松开手,目光落在珩澈身上,回复着精力,梳理起了昨晚自那神口中套出的信息。
——澈?
“澈”很明显另有其人。
凛乌当时也特意讲的“阿澈”,对他来说,世上是不存在前辈的,所以那个“澈”不论是何种身份,唤作“阿澈”都无可厚非。
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凛乌想的没错。
凛乌捻起一缕珩澈的乌发,在指尖把玩,眉头轻轻皱着。
——那人看见珩澈在他榻上,竟是一股积攒已久的怨念……是把珩澈当成那个“澈”了吗?
由此,后面他也故意做出与珩澈亲密的模样,试探对方,对方也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只有怨恨与不甘。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虽是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他当然知道那神对自己是什么意思,可当自己与“澈”亲密时,那神的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惊讶,那自己与“澈”便是理应如此亲密,或者曾经就是这样的。
“……”
原来自己以前还有个相好。
凛乌笑了笑,眉却是皱得更深了。
——“他也一样”……
什么一样?那个叫“澈”的,和那神有什么是一样的吗?
他真的只是把珩澈误认为“澈”吗?好歹是众界的神明……绝不可能在众界之内认错人吧…
看来珩澈必定与“澈”有什么关系……至少气息应当是极为相似的。
凛乌目光愈发幽沉,几近死水。
凛乌早就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是被那神瞒着的,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事情失去了掌控……
他不能忍受这种情况的出现。
罢了。
他停下捻玩珩澈发丝的动作,发丝从他指尖悄悄滑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珩澈……
第一次见到这小家伙,他就感受到了不对劲,再看昨晚那人的反应,答案怕是就在珩澈身上。
此时,珩澈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凛乌起身,看见珩澈的衣襟被自己抱得散乱,露出里面明晃晃的吻痕,才想起还有这茬。
珩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身上狼狈的衣物,又看回去,轻声道:“师尊?”
和软的声音传入凛乌耳中,凛乌将先前的思虑都抛诸脑后,眼神歉疚:“小澈儿,昨晚我那样做,是权宜之计……会讨厌师尊吗?”
珩澈昨晚一番思索下,当然知道那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再说,对于被迫成为凛乌的禁脔,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被咬两口,除了当时难受点,倒也不怎么样。
而且……他不仅不觉得难受,昨晚他后面还咬回来了……
叫他别扭的是,他的神魂竟隐隐乐在其中……
珩澈适当运转灵气,熟练地催红了脸,勾起一个破碎无害的笑容:“不敢,您昨晚给徒儿传音了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凛乌对他几乎没有隐藏过情绪,珩澈也大概知道了凛乌喜欢他什么样子。
事实证明,珩澈在这方面拿捏得还挺到位,凛乌哪见得珩澈这幅可怜巴巴还要硬撑的神情,忍不住抬手揉着珩澈的头:
“那人与我有些过节,牵连至你,委实抱歉。小澈儿且记住,如果今后那人找你,莫要与他浪费任何口舌。长宁宫和永乐宫,我都会设下禁制。他应当不会直接害你,但若遇见,一定要尽快回到这两处。”
珩澈仍是那副“脆弱”的神情,乖巧地应下:“师尊不必道歉……能帮到师尊,徒儿很开心。师尊说的,徒儿都记下了。”
这小可怜见的,受了委屈还这么贴心。
凛乌迟疑开口道:“小澈儿如今才四百多岁,对吧?”
珩澈:“……嗯,徒儿刚成年。”
听到肯定的回答,凛乌反而有些苦恼了:“你确定?”
珩澈很想摆出一副“你吃错药了吧”的表情,他还是憋住了,嘴角暗暗抽搐:“确实是只有四百岁。”
凛乌:“众界也无法转生轮回是吗?”
珩澈:“……是。”
——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问题?
凛乌眉头紧锁:“那……也没有轮回秘法什么的吗?”
珩澈:“……师尊,众界绝无轮回可能。只有人界及人界附属的所谓神、仙、魔、妖几界有轮回存在。但他们寿数皆短暂,是以轮回弥补。”
说来……人界附属界中那些自称什么神仙的,不过是比人类强大一点的生灵罢了,连众界给他们设下的数层结界都突破不了。
泯界因某些历史遗留问题,向来对这些冠冕堂皇的做派深恶痛绝。
至于昨日那人的那副装束,珩澈却完全没往内五界的“神界”或“仙界”想。
——很明显,那些事物根本不可能跑到外界一界帝君面前蹦跶。更何况,泯界还是众界中首屈一指的大界。
凛乌听到确实不存在轮回,开始困惑了,他想不通了:
“小澈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如果确实不存在轮回的话,你可能……是我的孙辈。”
是了,凛乌当初见到那棵始祖树也有异样亲切的感觉,就好像是他自己亲手捏出来的。
而珩澈降生时,始祖树让整座山的凤凰花都开了数月,凤凰族众人都道,珩澈是神树之子。
也就是始祖树的孩子。
以凛乌感受到的二者极为相似的气息,且珩澈与其他的凤凰族人气息相差很大,所以他也认为,珩澈可能确实是始祖树之子。
所以,他那名叫“澈”的相好……勉强算是珩澈的爷爷/奶奶?
这样,便也能说得通为何连那神都能认错珩澈。
珩澈不知凛乌心中的推理,无语且疑惑道:“……师尊何出此言?”
凛乌在心中理了理,开口:“你出生时,他们都说你是一棵树的孩子,而那棵树,极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珩澈突然就为自己仇人的脑子担忧起来,但他面上不显,只微微抽搐了下嘴角,满眼“求知”:
“嗯……据徒儿观察,徒儿的本体貌似是一只鸟。那为什么……树可以生出鸟呢?和什么生的,是……树上面的鸟儿吗?师尊又为什么可以生出树呢?师尊是树吗?”
语气是恭敬与好奇。
凛乌也不得甚解:“左右你肯定是那树的孩子,他们都那样说的。而且你与那棵树气息极像,应该没有问题。至于为师……树可以生出鸟,那我为什么不可以生出树呢?”
……或许吧,管他的。
珩澈:“……好神奇…”
……
三个字出口,珩澈才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心中绝望之感铺天盖地地将他压倒。
他记得,虽然他本体与爹爹无异,但他的族人常说他实则是……神树之子!是神树托付给爹爹阿娘的。
而神树……自然就是那凤凰花始祖树!!
谁创造了始祖树?是曾经的神明!
凛乌说他的孩子是一棵树。
凛乌这样说,那意思不就是……凛乌是曾经那位在传说中陨落的神明?!
凉意涌上心头,昨晚他否定了凛乌是神明爱人的想法,他对了。
凛乌确实不是神明的爱人。
他,是那位传说中的神明。
他不是陨落了吗??!为什么?
珩澈的心再凉一分。
——因为那只是个传说。
可凛乌既然是神明,为什么又成了泯界帝君?虽然泯界帝君在众界地位崇高,但这与神明可是天差地别。
——他受重伤了?
……
是了,应该是了,他为自己治疗神魂都会沉沉睡过去。
虽然治疗神魂很难,但对神明来说……会很难吗?
所以凛乌若是神明,那也一定是受了重伤,迫不得已成了泯界帝君。
想到此处,珩澈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不至于那样绝望,至少是受了重伤,自己若拼力,也还是可以报仇的。
万般思绪皆仅涌现出来一瞬,在凛乌眼中,珩澈只是因为树能生鸟等言论而“神奇”到呆愣了一下。
凛乌抿唇:“今日我要离宫一趟,我会尽早回来……”
“师尊……是在担心徒儿吗?”珩澈勉强地扯起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就像是不忍让师父忧心的乖徒弟。“徒儿会乖乖在宫里,等师尊回来的。”
凛乌:“……”
——颜舒要再说这是狼崽子,他跟颜舒急。
……
司空阁中的颜舒打了个喷嚏。
修为入境后身体是不会生病的。
——有人在想他吧,肯定是哥哥!!
他心中欢喜,只是目光深处亮了亮。
颜舒面上却神情淡淡,于上座翻看着账目。
司空阁官员:“相公,今日帝京放什么天气?”
上座的人无任何反应,那司空阁官员也不急,静候吩咐。
待到看完最后一卷,颜舒才端起手边的一盏琼露。
他掀起眼皮,懒懒看向眼前恭敬问话的人。
“帝京这地方……今日竟无人预定?”
其他地方无预定是不会向他过问的。
司空阁官员:“并无。”
是的,若想要某天的天气按着自己心意变换,便可以找到司空阁下设于各地的百象属,花费贡献值预定天气或天象。
按照类型、地区和范围大小不同,价格会各有差别。
这倒很是受欢迎,遇上个特殊日子,大家总喜欢整点流星极光飞雪飞花什么的。
日夜一般不让更改,但价格到位,雨点雪花云朵的形状颜色还是能变上一变,甚至是天空的颜色。
若是追求心仪目标,这天象一配合,那成功率可是蹭蹭往上高了。久而久之,竟还生出了求姻缘拜司空阁的说法。
颜舒抿了一口琼露:“雨。”
司空阁官员:“诺。”
……
凛乌走后,珩澈在宫中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站在殿门口,挥退了宫侍。
宫侍们大多是帝宫中的各种灵植器物化形,本就生于帝宫的浓郁灵气。
帝宫对他们来说也像家一样,帝君和少君就是家长。
只要在宫中,是可以直接受帝君庇佑的。
宫中各处,除了九凰阁里的**库幽凰阁、以及帝君的暖池,其余的地方他们都可以去。
好吃好住好书好灵脉地养着,修炼起来比外面的快不少,偶尔拿点东西传个话而已,他们大多都乐意得很。
帝君拿他们当小辈,又不会对他们打打骂骂。他们大半时间都是在玩乐修炼,一月还能出宫几次。
因此,这些宫侍们倒很乐意待在宫中,偶有那么几个想要离开,也是不会有人拦他们的。只是一旦真正离开,就不能再随意回到帝宫了。
……
被少君挥退,其中一个宫侍回头看了珩澈一眼。手中生出串小铃铛般的花朵,他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珩澈的脚边,又匆匆离去。
珩澈拾起那串铃兰花,心中泛起一丝微薄的温暖,不自觉地牵动嘴角,勾出一点笑容来。
却下意识地想起那左耳缀着只小铃铛的人,铃铛声仿佛也在他耳边来回叮铃。
他随意将铃兰花别在发间。
珩澈今日穿了身品蓝色衣袍,衣摆白色桔梗的绣纹泠然和谐。
如果诸位相公在此,一定会觉得,珩澈与帝君,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很像。
当然,除了带着滤镜的颜舒。
宫侍们都走了,珩澈留在原地,阖眼听雨,脑海中却是那场无法忘记的大火。
火是离火,万火之宗,他们凤凰族唯一无法制服的火,也是世间唯一浇不灭的火。
不燃烬被沾染上的事物,它永远不会熄灭。
——族殿如今已是废墟了吧?
每每想起,珩澈都心有刀绞。
他捂着心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皱起的眉难以舒展。
片刻,又抬起手,感受着雨点打在他身上的凉意。
跟随这些冰冷的牵引,珩澈起身,缓步行在雨里,也不掐避雨诀什么的,任凭凉意将他灌透。
仿佛只有这样,才不那么痛,他也才能冷静一些。
他向将离苑走去,那里有宫内最大的凤凰花树,树干足有六人合抱粗。
他突然就很想看看那棵凤凰花树。
踏入苑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荷花池台。
走到池边,他屈膝矮下了身来。
细雨刺在花瓣上,汇成水珠。
珩澈伸手替那嫩荷拭去,却又有更多的水珠划过花瓣,掉落至荷叶中心,打着转儿,像是荷花落下的泪。
一只蝴蝶蓦然闯入珩澈的视线,白色的蝴蝶被雨打落,翅膀上沾了水迹,在荷叶上不断扑动挣扎。
但无论它怎样奋尽全力,仍是脱身不得。
珩澈俯身,将其轻轻捡起,温柔地捧着,走向凤凰花树,边走边用灵力驱着蝴蝶翅膀上的雨水。
雨水穿不过这棵大树厚厚的花层,见蝴蝶又重新飞起来,珩澈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小家伙,下次可要小心。”
也是恰好落在了他面前。
“澈,你倒还真够闲的。”
一道声音自珩澈背后传来。
珩澈转过身,眉头再次皱起:“是你……”
那人素白的衣衫不着纹饰,也不染一尘,周身极细的错杂丝线忽明忽暗。
正是昨晚那人。
铃兰花,美好祝愿。
白色桔梗,无望的爱,绝望的爱。
珩澈精神状态:30%
凛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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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盛夏清雪,心动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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