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本是活不下来的。
女娲造人，建立生死轮回。总有愚昧的人类，以亲身骨肉半妖为媒介，探寻长生之术，毁坏轮回之道。也总有妖吸人精气，以助自身修炼。
秩序全无。
上古神魔大战，引起自然浩劫，女娲为了庇护人类耗尽心力。镇压洪荒鬼魅于莫温山后，用剩余的神力降下神咒，半妖不可活，以防祸乱。
神族一脉也没多少人了，一直兢兢业业驻守莫温山，世代守护神印。
人界道士多次请求狐王出山拯救苍生，妖道也想让同时拥有神裔的九尾狐族继承妖王之位。
九尾狐族避世不出。
莫琰出生那会儿，神印便已经有了豁口。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神印同息共存。
本以为至少能潇洒个百年千年。
但谁也没想到，短短二十八年内，九尾狐族覆灭，他也就此殉道。
新娘南霓是羽族和人类的后裔，论辈分来算，是他师妹。
不管是与人类成婚，还是问清楚昔日状况，他都得走一趟。
胡霏霏是开飞车来的，莫琰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
表面淡定如水，墨镜下的桃花眼将机舱细节扫了个遍。
好酷！他也要买来开！
胡霏霏人风风火火的，但开车挺平稳。
玫红色的机身异常炸眼，四个流畅切割面的涡轮架在机身两侧，助力车身飞速而平稳地在高空中驰骋。
一路上，胡霏霏一直喋喋不休与莫琰讲述着和徐儆之间的故事。
“我从小成绩差，我爸喊他来教我。拜托，对着那张帅脸，谁学的进去啊。”
“当然，我智商和他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我就喜欢听他讲话，吵着闹着非他不可。”
“等我小学毕业，就不大见得到他了，我可伤心了，但都没今天伤心。”
莫琰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搭腔两句。天色逐渐暗淡，整个脑子也跟着沉了下来。
三小时后，飞车穿过激光层层扫射探查的空中隧道，京平的城市天际线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莫琰眼中。
那是更高度繁华的都市丛林——
建筑高耸入云，更有悬浮在半空中的单体玻璃建筑，交错的空中桥梁连接着摩天大楼的各个角落。大厦的表面被全息影像覆盖了，巨幅广告上展示的多是华洲医药的生物芯片广告。
五、感、什么。
莫琰看不清，五指一握，依旧感受不到任何神力。他轻轻揉了揉额头，指间的力道似乎能驱散那股不易察觉的沉闷。
曾经，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现在，他甚至要靠着人类的智慧穿梭城市。
各色霓虹灯和激光灯交错，衬得前世的种种更像一场梦。
京平的交通工具明显比千乘更加丰富，数量也更多。空中的飞车只胡霏霏一辆，一路畅通无阻，开往顺风酒楼。
婚宴设在99楼，飞机停在楼顶时，半空还闪烁着新婚燕尔的全息投影。
两人均穿着古式婚服，新郎是利落的短发，新娘满头珠钗，错落有致。这对新人光从外表看起来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其般配。
正值初秋，刮过的风有些冷。莫琰两手捏着风衣领裹紧了脖颈，第一次体会到衣服的防护功能。
他平静地仰视着双人投影，越看越觉得，这南霓成婚时的穿着打扮和前世没什么区别，连带着这位新郎都有点眼熟。
胡霏霏在入口处刷了请柬，红彤彤的纸立即自动折成一个纸鹤，领着两人搭乘电梯。
“这个是原形剂。”胡霏霏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针管，递给莫琰，“到时候我去前面拖着徐儆之，狐大仙你呢，就想办法让她露出原形。”
“什么东西？”莫琰接过来，疑惑道。
胡霏霏扭着腰昂首挺胸道：“我爸公司的新产品，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是狐狸精还是人，现个原形不就知道了。”
“啊？”
莫琰仿佛灵魂出窍般瞧着那管注射剂，心想这是没跟上这世界的节奏，还是他在千乘看的全是假新闻。
“叮——”
电梯停在99楼，光亮可鉴的电梯门无声滑开，一阵冷风灌了莫琰一脸。他定了定神，将注射剂收进风衣口袋。
红灯笼点了一连廊，前方却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
没走几步，莫琰脚步一顿，颈背绷成一条直线。
连廊四周的红光微妙地变化着，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监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
莫琰转了转眼球。
四周只是挂了几盏添了喜字的红灯笼，连廊尽头是一面投影墙，投射着两棵葱郁的树，其他什么也没有。
为两人引路的纸鹤请柬最终也落在其中一颗的树枝上，与其他红纸鹤挂满枝头。
红光在枝头一震，颤得满路的红光一圈圈往外荡漾，倒生出一种诡异感。
“一拜天地——”
蓦然间，一道毫无生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宛如到点触发的语音播报。
走在前的胡霏霏一慌，加快脚步，喃喃道：“怎么提前了。”
跟在后面的莫琰轻轻皱起眉头。
一股熟悉而古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二拜高堂——”
那道没有感情的播报声再次响起。
“靠，司仪赶着投胎吗。”
胡霏霏直接跑了起来，也不顾莫琰，径自拉扯门把手，但一时没拉动。
“啊啊啊啊啊！”胡霏霏使了劲，但那门却像被某种力量锁死了一般，慌乱中她只好对后几步的莫琰喊道，“狐大仙！快点！”
莫琰指尖刚碰上把门，还没用力，大门便自动感应似地开了。就好像，在迎接他一样。
“夫妻——”
莫琰微微发愣，但还是机械地跟着记忆念了台词：“且慢。”
宴会厅内的场景映入眼底。
红地毯绵延至底，背景的圆双喜字吉祥而耀眼，红色幕帷悬垂而下，映衬得台上两位新人的脸红润圆满。
全场静默，那对新人连同两侧的宾客一同朝莫琰看。
那片刻，莫琰有些恍惚，眼前的场景与前世情形重叠起来。就连新人，宛如复刻版本。
只不过梦里的新郎一袭银发，面容也更加年轻，眉眼间染了冰霜般高傲冷漠。
新娘一身凤冠霞帔，睁大眼睛盯着莫琰，完全移不开目光。她的脸红彤彤的，眼里燃烧着狂热的光，张开嘴真真切切喊了句：“殿下。”
“您真的回来了。”白皙的脸庞上滚下两滴泪珠，但唇边带着笑。
手里的红绸应声而落，她一下子朝莫琰奔去。
“拿下。”
一声令下，变故就在片刻间。
宾客中有人比新娘速度更快，四人分别从莫琰的两侧暴跳而起，背后抽出弓弩，锁住目标射出铁环。
半数人统一从腰间摸出智能枪，枪口整齐划一对准莫琰。
新娘呵斥道：“胡崇！说好的不伤他。”
四枚铁环于空中直冲莫琰而去，迅速环住他的四肢，生出细小的倒刺，扎进肉里。
那铁环一转，密密麻麻的电流感刺得莫琰生疼，连着神经麻痹全身，肌肉阵阵僵硬。
莫琰一时没反应过来，四肢顿时卸了力气，直愣愣朝地面摔。
胡霏霏接了他一把，面如菜色。一双杏眼迷茫地四处扫荡，口齿不清地对着空气说道：“爸，我好像在做梦。”
她双腿一软，白眼一翻，比莫琰先昏厥，给他当了肉垫。
新娘立刻接起莫琰，亲切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一碰莫琰，她愣怔住了。
莫琰的气海空荡荡的，别说是神力，就连脉象，都有些虚弱。
“有点事。”莫琰续了点力气站定，疑惑地看了眼手腕上的铁环，微不其微地叹了口气。
短短几分钟内，他竟被打击的毫无反击之力，何以沦落至此！
“只是暂时限制他法术。”一位中年男子从宾客群中走出，示意手下将胡霏霏安置在旁，“南霓，你知道应该把他交给谁。”
新娘嘘了他一眼，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不用你提醒。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滚了。”
胡崇好似没听到一样，魁梧的身躯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说：“上古纯血大妖，一旦觉醒，所有人都得陪葬。”
“愚蠢的人类！”南霓即刻发怒，大袖一挥，几根华丽的翎羽划破空气，带着锋利的金光，直冲冲朝着胡崇而去。
“诶？”
相比之下，莫琰淡定多了。
上古纯血大妖，是个新身份。
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
一是他确实活了，二是妖没灭亡，暂与人类共存。
千乘市果然还是落后了，合着他这三天就在井底跳大神呢！
胡崇早有准备，操纵指环召出光圈，将自己护在其中。
他右掌往前一挥，吩咐道：“上，要活的。”
拿枪的宾客们听到指令，纷纷朝门口汇聚。
“愚蠢至极！”南霓的目光冰冷如刀，视线扫过他们时带着轻蔑，“你们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力量来自何处。”
她冷笑一声，对着莫琰的语气却是温柔的：“殿下，只好先委屈你了。”
“倒也——”莫琰苦笑，“不委屈。”
南霓神色复杂，双眼微微泛红，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抻开五指，掌心对着莫琰一推。
金色的光芒立刻笼罩住莫琰全身，将他推上了台阶，坐在了大红喜字前。
南霓一把掀掉珠冠，褪下喜服，露出一身劲装，毫不犹豫发起进攻。
宴会厅瞬间乱作一团，激光和法术交织成耀眼的光网，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
莫琰身上依旧漫着金光，身前还有一面透明的气墙，以台阶为界，将他与外界隔了开来。几个想上台的人，不一会儿被屏障反弹开。
而在屏障内的，还有一个人。
莫琰一碰铁环，四肢便通了电，指尖连着心脏跟着一麻。
莫琰瞧了瞧没有什么表情的新郎，手腕朝前并拢一翻，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有办法打开它吗。”
徐儆之依旧穿着喜服，圆领袍遮住他修长的体型，一双深沉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的声线也如神色一般冷漠：“我为何要告诉你。”
“也罢。”莫琰毫不在意地收了回来，两腿一盘，臂肘撑在大腿上，将腮帮子搁在手心，若无其事观战。
妖多是南霓的手下，下手比人快准狠。
人被法术击中后，大多不是直接毙命，而是失去了行动力，仿佛只是没有生命机制的机器人。
妖一旦被套上铁环，当即失去了术法。
输者往桌子上飞，直接穿过木桌，躺在了地上。
光芒犹如利刃穿过椅凳，地面裂开缝隙，椅凳却分毫未损。
妖是真的，但场景是虚的。
胡崇远远不是南霓的对手，在她强势的进攻下，他节节败退，被逼至门外。她临空抓了一把，大门随即朝内闭合，她单手念诀，一支金色的玄鸟从她体内呼啸而至，穿过宴会厅内剩余“人”的心脏，飞至莫琰跟前。
“砰——”
大门紧闭。
门外的南霓散入金光里，与此同时，玄鸟落地，化为南霓。
她面露喜色，唤了句：“殿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簌簌声。
眸底滑过一条绿色的痕迹，莫琰神色一凛，有心却无力，只得大喝一声：“小心！”
一条“青蛇”从徐儆之袖内滑了出来。
蛇身嵌了三段金属骨节，蛇头蛇尾布满鳞片，但鳞片也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机械蛇在南霓颈上咬了一口，而后在她颈间蛇尾相连，将她束在了原地。
南霓瞪大眼睛，缓缓转头，忿忿地冲着徐儆之说了句：“我不该——”
“信你。”
她徐徐倒下，莫琰伸手揽住她。
南霓靠在莫琰胸前，费力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四缕金光从口中徐徐吐出，随即昏了过去。
金光在莫琰的四肢绕成圈，直接将铁绞成齑粉。而后四缕金光并作一股，没入莫琰的心脏。
莫琰一呼吸，一股暖流从四肢升起，气海瞬间流动了起来。
那是——
南霓的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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