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月色正好,银辉洒落。
傅宛吟将梅花酒高高举起,懒洋洋道:“世子既来,何不畅饮一杯。”
一道身影掠过,傅宛吟手中酒杯稳稳落在陆谏手中,他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还不错。”
“只是不错?”傅宛吟反问道,“这可是去岁新制的梅花引,今日才开坛,世子可算是赶上好时候。”
陆谏耳朵灵,他笑眯眯道:“我爱喝烈酒,梅花引给我算是暴殄天物。”他晃着手中的两坛酒,“这是秋露白,来请傅姑娘尝尝。”
“世子既然不爱,”傅宛吟伸手示意陆谏递回酒杯,“那还是莫难为世子了,日后各喝各的。”
陆谏却将秋露白放在桌上,拎起桌上酒壶,里头只剩一半,他给自己满上一杯:“不过,傅姑娘忍痛割爱,陆某荣幸之至。”
傅宛吟收回手,一双眼中满是探究地瞧着陆谏:“世子相邀,所为何事?若是许家那头,还得请世子等上一月。”
陆谏正把玩着手中酒杯,汝窑青翠,不枉“雨过天晴云破处,者般颜色做将来”的美名。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来:“陆某不辱使命,傅姑娘要查的人,已摸清底细。”
“向,元,嘉。”傅宛吟敛了笑容,“他有何不对?”
“向元嘉每日寅时晨起读书,子时夜深睡觉,旬假归家,不出入烟花之地,也不见他赌钱酗酒寻乐。”陆谏将杯子放在桌上,“他的老师吴祭酒,很看重他,他的同窗也都夸他,是个中庸君子。
家中也未曾有过通房,他只有贴身男仆伺候,院内也不过几个年纪大的嬷嬷负责扫洒。
说来也巧,他家夫人还替詹九郎向你提过亲。”
“有无亲近的女子?”傅宛吟并不在意陆谏地揶揄,冷静问道。陆谏手段了得,借他的手能查出来的事儿,远比她试探江闻歌来得多,不如直言不讳。
“没有。”陆谏眼睛微挑,“有件事,我还是希望你知晓,他的同窗又说,啮指痛心,曾参再世,向郎可比。”
“啮指痛心,啮指痛心。”傅宛吟反复低声念着,“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乃谓德化至天地。”
她忽地笑出声来:“他要做曾子,以孝悌闻天下。”但其妻以蒸梨不熟,因出之。
而后,是良久的沉默。她似乎已经明白,为何前世江闻歌的灯枯油尽来得如此之快。
傅宛吟手撑着下巴,她别过脸,语气有些沉闷地问道:“陆谏,你觉得,向元嘉是良配吗?”
“尚未发生之事,我从不下定论。”陆谏自顾自地给自个儿斟上一杯秋露白。
“即便可能不得善终?”
“傅宛吟,”陆谏起身,在傅宛吟的面前半蹲着,与她平视,“向元嘉同江大姑娘之间,是多年的婚约,你若怀疑向元嘉,不若直接同江大姑娘直言。”
傅宛吟没有回答是否,只一双眼清明地望向他:“陆谏,多谢。”多谢他告诉自己,向元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男子,不赌不嫖愿意读书,已是被人日日夸赞的君子。只是这个君子,要做一个忠孝节义的大儒,那么他的妻子也要如他一般卧冰求鲤郭巨埋儿。江闻歌,上辈子没有死在一个道德败坏的小人手中。
“这是交易。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她若是偏要撞南墙,那也由不得你。”陆谏起身,幽幽道,“人各有命。”
陆谏似是知道什么,但傅宛吟只是轻笑一声,不做回答。
琉璃无碍,吴谷云也在傅家毙命,她也没有再糊里糊涂地嫁给林持谦,就连桃玉也从花月楼和傅家逃了出去。
那么今世,江闻歌凭什么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傅宛吟端起酒杯,陆谏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她便一气呵成一口饮尽,入口便觉得辣的呛人。
“咳咳咳,这是什么啊。”
陆谏无奈道:“秋露白。你喝的是我的酒杯。”
傅宛吟只觉得人有些迷糊:“下次别带了,真是难喝。”但她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向酒坛,给自己又续上一杯。
陆谏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如寒玉般沁人,他问道:“醉了?”
傅宛吟甩开他的手:“喝你一杯酒,怎得这般小气?”
“傅姑娘若是头疼,赶明儿千万别写信来骂我不长眼力见儿。”
“我傅宛吟,可不是耍酒疯的地痞流氓,喝完酒便翻脸不认人。”
***
秋露白不愧是山东烈酒,色纯味烈,傅宛吟一杯一杯下肚,醒来时已是次日白天。
“琉璃,琉璃。”
琉璃连忙掀开帘子进来,身后是喜春端着托盘。
“姑娘,喝口茶醒醒神。”
琉璃将碗递给傅宛吟,傅宛吟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
“昨日的酒,后劲倒是不小。”
琉璃面露难色:“姑娘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傅宛吟疑惑道,她只记得陆谏来找她,说了向元嘉,后头的事儿,却记不清了。
“昨个晚上,姑娘喝的是秋露白,不是梅花引。”
“啊?”
琉璃一鼓作气,接着道:“姑娘昨天晚上喝多了,是…是世子敲醒了奴。”
傅宛吟的脸倏地通红,她叹了一口气:“我可曾丢人了。”
“姑娘醉酒时,很是安静,还给陆世子指了屋子,后来是珊瑚抱着姑娘回屋。”
琉璃这话倒是不假,傅宛吟不曾耍酒疯,甚至还能告诉陆谏琉璃住哪儿。琉璃和珊瑚赶来时,自家姑娘已经乖巧地躺在屋内榻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白色大氅,而陆谏已经不知所踪。
珊瑚将姑娘抱回屋子,姑娘听话地洗漱着,又擦干了身子休息,直到方才。
“罢了罢了。”傅宛吟将陆谏置之脑后,左右丢人就丢吧。
“世子说,姑娘想知道的事儿,他也在信里写了,正在桌上呢,姑娘现在要看吗?”
“不必了,算了给我吧。”傅宛吟从琉璃手上接过信,又想起一件要紧事,“给来来下封拜帖,请她午后一叙,就说……我得了好酒,请她尝尝。前几日呈给娘娘的信,也派人送出去吧。”
琉璃笑着道:“江大姑娘用过今日午膳就来,呈给娘娘的信也已经送上。”
“算了,我再歇会。”傅宛吟往被子里头一钻,蒙头似是睡了。
琉璃脸上笑容愈盛,她轻轻嘘声,带着喜春退下。
直到关上房门,喜春才敢开口问她:“琉璃姐姐,姑娘不饿么?”
“姑娘这会子正恼着呢,”琉璃手上点点,“再过一炷香,自个儿就起了,让张姐姐到时候煮一碗小馄饨端过来就成。”
***
琉璃说得不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傅宛吟便在院子里望着天,还是琉璃唤她才回神。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又熬到了用完午膳,等来了江闻歌。
“愔愔!”江闻歌是个大嗓门,她人未至,声先到,喜气洋洋中气十足的女声,任谁来了都直到是她江闻歌。
“来来!”傅宛吟提着裙子奔向她。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江闻歌似是瞧出傅宛吟不对,忧心忡忡地问道,“是不是那个什么陆谏欺负你了!我替你收拾他去!”
“没有。”傅宛吟拉住江闻歌的手,“不是他。”
“那是什么惹我们乖巧的愔愔不高兴了?”
傅宛吟只是开口:“琉璃,领含光下去玩儿,张姐姐今日新做的豌豆黄不错。”
直到周围人都退下,只剩下傅宛吟和江闻歌坐在榻上。
傅宛吟一直都紧紧地拉住江闻歌的手:“向元嘉,你决心要嫁给他了吗?”
“傻愔愔,”江闻歌摇摇她的手,“我同向元嘉认识十几年,从知道有这么个人起,我就晓得,我要和他成婚,白头到老。”
“若是他日后,会对你不好呢?”
“日后的事儿,日后再说呀。”江闻歌歪头道,“哪有那么多值得操心的,若是天天记挂着,心呀都老了。”
“江闻歌,向元嘉或许是个好儿孙、好臣子,但他不一定能做一个好丈夫,能在家中为你撑腰,或许他借着丈夫的身份还会欺凌你。”傅宛吟眼角微红,她的语气中带着隐忍。
“我又不笨,他对我不好,我还能不跑吗?”
“反正你记着,若是以后他对你不好,你就……”
“我就写信给你,让你帮我揍他!”
傅宛吟松开江闻歌的手,她抱臂别过脸:“我才不救你呢,你自己要同他成婚,又不是我逼着你。”
“小丫头还学会嘴硬了。”江闻歌伸手拍拍傅宛吟的脑袋,“只是我没想到,你同陆谏这么快就定亲了。”
“早些定下来也好,免得多生事端。”傅宛吟垂眸,“你也知道,我祖父其实并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那是他没眼光!”江闻歌义愤填膺道,“我们愔愔,人又温柔又大方又美丽又善良又动人又有钱又和蔼。”
“停停停,你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不着调的话?是不是江问辞那儿新进的话本子?”
“你怎么知道?”江闻歌瞪大了双眼,“他前几日才买来的,说是新写的故事,还没人看过呢。”
“猜的。”江问辞一点也不问诗词歌赋,偏爱问英雄美人。他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偏偏生在了武将世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话本子,以及写话本子。
“愔愔。”
“嗯?”傅宛吟抬头,瞧见江闻歌撇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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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向元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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