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月光撒在谢礼身上,照出他松雪般清冷疏朗的身容。
隔着一世相望,过往记忆犹如山海般将姜苏晚吞没。
他的疏离和冷淡犹如她触碰不到的高山之巅,她足足用了一生才感知到碰壁的锥心之痛。
只一眼,像隔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芳玉暗中轻轻推搡了一下出神的姜苏晚,压着声音替她高兴道:“姑爷这是来接姑娘回去了!”
姜苏晚收回直愣愣的眼神,将万般感慨深藏于腹,若无其事的调转了目光。
许是夜深风凉的缘故,无形之中气氛也有些冷。
谢礼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狭长的眉目微转,看向被姜苏晚搀扶着的姜苏云。
“听闻在下的小厮出言不逊,对姐姐无礼,特带他来赔罪。”
谢礼谦和的声音传入姜苏晚耳畔,她这才看到了在他身边举琴跪着的十闲。
“此乃赔礼,还望姐姐收下,原谅在下管教不严。”
谢礼示意十闲将琴送给姜苏云。
姜苏晚看到跪在地上的十闲起身时险些起不来,双腿几乎不敢走路,像是跪了许久。
她不由看了谢礼一眼,暗暗猜测他在这等了多长时间。
姜苏云伸手抚摸了一下琴,琴身精细的纹路在她手下流转,在摸到一处凸起时,她略微惊道:“这可是桐午大师所制的长月?”
姜苏晚也看向十闲手中托着的琴,谢礼喜琴,这琴一直摆放在他的书房中,上一世不管是被贬黜还是回京后,这张琴他一直带在身边,听闻是天下第一琴桐午大师所做,世间仅此一张,他素来珍视,眼下竟舍得拿出来当做赔礼。
姜苏晚忍不住探究的看着谢礼,只见他薄唇轻张,没说是与不是,不紧不慢道:“姐姐琴技超然,当以此琴相配。”
论起琴技来,姜苏云自认不如谢礼,何况这琴贵重程度可见一斑,她推拒道:“不过是一件小事,怎当得起如此赔礼,姑爷不必放在心上。”
谢礼未言,朗月般的眸子扫了十闲一眼。
十闲当即又托着琴跪了下去,“大姑娘若不收下,小的恐怕要跪上一夜以消罪责了。”
姜苏云犹豫纠结的看向姜苏晚,姜苏晚接话道:“既然他诚心认错,姐姐收下便是。”
“今日之事是我姐姐大度不欲计较,若再有下次,我定不会如此了事。”姜苏晚不掩怒气的警告道。
“小的不敢。”十闲忍气吞声道。
姜苏晚说罢,头也不回地便挽着姜苏云走入府中。
姜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同姜苏晚道:“姑爷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不去同他说说话,你在家里也住了好几天了,今晚就同他回去吧,便是姑爷不说什么,你那个婆婆也要发难。”
姜苏晚轻哼了一声,左右她以打定主意和离,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想,等谢家翻了案回京,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更何况谢礼估计巴不得她不缠着他,她也好卖个乖,少去讨这位未来丞相大人的嫌。
姜苏晚蹭了蹭姜苏云的肩膀,扯开话题道:“许久未听姐姐弹琴了,改日姐姐弹琴给我听吧。”
提到琴,姜苏云脸上多了几分欣慰的笑容,“原先我瞧着姑爷性子冷,还担心他对你不好,今日我便放心了。”
姜苏晚心说谢礼待她确实算不上好,佯装不满的逗趣道:“怎么,他一张琴就把姐姐收买了?”
“这张琴如此贵重稀有,听闻有人用千金换取,他都没换,如今却用来给咱们赔礼,还不是因为重视你。”姜苏云柔声道。
谢礼的做法确实会引人多想,但姜苏晚多活了一世,不会再如之前般天真,他为人向来端正有礼,这番做法也不过是源于他的本心罢了,与她无关。
姜苏晚不欲再谈论跟谢礼有关的事情,正想再扯个别的话头,身穿素白衣袍的江秀河忽然迎面而来。
“阿云和小妹回来了,今日玩的可还开心?”他凑上前温柔的扶着姜苏云问道。
“那位江苏名角艳惊四座,改日夫君与我们一起去听听。”
“铺子里事务繁重,等忙完这阵子我便跟你们一起去,”江秀河说罢,又看向姜苏晚道:“听说小妹将账本拿了去,不知可有什么纰漏,我长于乡野,日子过得清苦,从未接手过如此多的账务,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还请小妹指教一二。”
姜苏晚看了一天的账本,本没看出什么问题,还以为这个时候的江秀河还没开始暗中动作,但听了他这番话,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若无其事的对着江秀河笑笑,夸赞道:“姐夫算学过人,账目条理清晰,妹妹自愧不如,若是爹爹九泉之下知道有姐夫这样的人帮我们苏家打理酒肆,定然放心。”
江秀河闻言勾唇轻笑,原本还担心会被她看出什么问题,眼下看来这传闻中自小聪慧的苏家二小姐也不过如此。
他放下心来,展颜道:“时候不早了,我跟阿云便先回去了,小妹也早些歇息吧。”
回了院子的姜苏晚又连夜掌灯看起了账本。
星暮沉沉,十闲看着入了定般等在苏府门口的谢礼,不解道:“公子是在等夫人吗?”
谢礼脑海中皆是方才的姜苏晚,她穿着一身浅绿色对襟襦裙,明艳的犹如春日里的柳枝,浓丽的姿容同上一世并无二致,只是看起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上一世的姜苏晚是什么样子呢,许是平日并未过多关注,谢礼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
他阖上双目,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搜寻对自己这位妻子的印象。
她一向令他省心,家宅内务打理的妥帖稳当,无需他过多费心,成婚多年,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争执,似乎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她柔丽的笑容。
片刻,他陡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她从前见了他,都会欢喜的迎上来喊他夫君,那双漂亮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明亮的爱意。
方才她见着他却似乎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想起她那平淡的眼神,谢礼心口无端烦闷。
“她近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说的是谁?”十闲不明所以的问道。
谢礼从前觉得十闲还算机灵,此刻却发觉自己这个贴身小厮非但言行张狂,性子也木讷。
他沉声道:“你觉得是谁?”
公子与这个姜苏晚成婚一年,从未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此刻乍然问起来,十闲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人前两日好像从树上摔了下来,这两天一直住在苏府,没回咱们院子,旁的小的便不知了。”
“你既知此事,为何不告诉我?”谢礼眼神随着声音蓦的沉了下来。
十闲发觉谢礼动怒,心里惊疑的同时立马解释道:“公子近日事忙,小的便想着……想着等公子忙完在禀告公子。”
“母亲院子里还缺个仆从,日后你便去母亲跟前伺候吧。”谢礼平息了情绪,不辨喜怒道。
十闲心中大惊,当即跪了下来,“小的知道错了,还请公子不要赶小的走。”
十闲跟着谢礼一起长大,见过他最恣意明朗的模样,本就觉得姜苏晚一个不守礼教的商户女配不上谢礼,又在谢礼母亲的授意下盯着姜苏晚,便愈发瞧不上姜苏晚。
往日也没见公子对这个姜苏晚上心,今日怎就动了怒,十闲口中说着认错,心里却怎么也想不通。
谢礼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隔空唤道:“青木。”
一个健硕的人影从暗中走出,拱手对着谢礼恭敬道:“公子有何吩咐?”
“推我进去。”
……
姜苏晚专注的翻看着账本,每一本账目皆无误,她蹙着眉烦心的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正欲唤芳玉点些提神的香,还未出声,芳玉便兴奋的跑了进来,“姑娘,姑爷在院子里等您呢,姑娘快出去看看!”
姜苏晚不由蹙眉,谢礼竟然主动来找她?
“他来做什么?”姜苏晚放下账本,她虽不怨他,但也不是很想见他。
“奴婢净顾着高兴了,没问,姑娘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芳玉忍不住道:“奴婢怎么觉得姑娘醒了以后,变的矜持了许多。”
“矜持些不好吗,省的你家姑娘天天热脸贴冷脸。”姜苏晚拿账本点了点芳玉的头。
“去跟他说我睡下了……”姜苏晚说罢,看了一眼屋内通火明亮的烛光,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出去看看。”
即便没了情意,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未来丞相的面子也终究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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