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一袭月白绫罗长裙滚着银边,墨发如瀑指如水葱,显然便是大牛口中那位小姐,只是此时她眼底猩红身泛青斑,恐怕早已死去多时,被邪魔占了身体。
一息之间,她便大张着嘴撕咬而来,九黎收回手提剑抵挡,邪魔的獠牙磕上剑身,被灌入灵力的木剑震碎了大半。
历阳见机长腿一伸,将邪魔踹开。
邪魔撞了墙,震得马车晃了三晃,险些将它撞散架了。
而外头两人听见车厢内乒铃乓啷,却未闻小姐回答,心急之下,大牛一把掀开车帘:“小姐你……!”
邪魔专挑软柿子捏,闻到生人的味道,一跃而起,向外扑杀,大牛被咬中脖颈,血溅三尺,滋了一旁的二牛一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牛连滚带爬下了马车,马匹受了惊,嘶鸣着狂奔而出,眼看着就要撞上前面骆驼的腚。
九黎出了车厢,探手拉了一下缰绳勒住马,另一手向邪魔横劈而去。
邪魔生性贪婪,剑都快砍脸上了还舍不得松口,只是叼着脖颈偏头躲了躲,于是九黎这一剑下去,堪堪避开大牛,削去了邪魔的半边脸。
邪魔仍不肯松口,喉间贪婪地吞咽两下,于是大牛轻轻抽搐一下,最后一丝残魂也被吞了,彻底没了生息。
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聚集过来的其他人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十来号人怕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乱跑,生怕一不留神被流沙吞了,便围做一堆,不远不近地望着,人人手里握了刀捏了符防身,都期盼着九黎能斩杀邪魔。
光顾着害怕,无人空得出心神,去想队伍里什么时候多了人。
邪魔松口,大牛滚落在地,成了具干瘪的尸体,神魂俱灭,被吞吃得一干二净。
生魂精血入口,邪魔缺失的那半面脸涌出粉嫩的新肉,眨眼间便长得七七八八,她喉咙中发出嘶哑的鸣叫,再度扑向九黎。
她大张的口中,新生的獠牙更加尖利,指甲削铁如泥,九黎侧身躲开,马车上便多了五个窟窿。
凡人站的位置隔得远,九黎没了顾忌,足尖一点,浮在空中提剑斩下,金色剑光霹雳,斩得邪魔消散无踪。
只是他顾虑了人,却未顾虑马车,一剑下去,马车碎成满天木屑,历阳沉着脸坐在其间,抬眼瞪了九黎。
“……”
默然片刻,九黎上前扶起坐在地上不动的历阳,捏了两个咒诀替他弄干净身上的木屑,知道这厮少爷脾气,还不忘补一句:“情况紧急,前辈勿怪。”
历阳睨了九黎一眼,别过头去。
“哼。”
见邪魔已除,年过半百的领队连忙迎了上来。
他眼中泛泪,似是为尸骨无存的小姐惋惜。
“道长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九黎这副外貌是照着凡人所捏,领队见了,只当他是路过的修士,连忙作揖道谢。
他带领商队穿行沙漠多年,谢过了恩人,该有的警惕亦是一丝不少:“不止道长是何方人士,怎会出现在此?”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打哪来的,怎么会混进我们的队伍?
“在下一介散修,路遇邪魔,便跟着他一路至此,可惜这邪魔动作颇快……”九黎叹息一声,语中满是惋惜:“在下赶到时,它已连吞两人,着实可怖。”
所幸那二牛吓得不轻,没来得及告诉众人自己看到他们从马车中钻出,便昏了过去,否则实在是难以圆说。
“那这位是?”领队看向一旁的历阳。
九黎偏头一瞧,历阳不知何时给自己眼上蒙了一层白绫,想来是为了遮盖异于常人的瞳色。幻形之法所耗灵力颇多,以他那副身子,定然是无力施展,只得用白绫遮掩。
“眼疾,去琼兰城看病,这位是我请的护卫。”历阳言简意赅道。
领队眼中疑虑未消,但队伍中其余人热情道:“那两位公子不妨随我们一块进城。”
“是啊是啊,这距琼兰还有段路,这位兄弟身患眼疾不良于行,道长你们不妨坐我们的车一块进城。”
“有道长在,要是回头再遇到妖魔鬼怪,还有个照应!”
于是九黎拽着历阳坐上了敞篷板车。
唯一一辆马车已毁,队伍里能坐人的载具只剩这板车,为了给两人腾出位置,商人们还特意搬了些货物到骆驼背上,剩下的货物,恰巧遮住了两人身形。
昏迷不醒的二牛则被人抬到两人脚边。
领队一声吆喝,车队便再度启程了。
板车吱呀呀向前,历阳靠着货物,翘着腿,漫不经心抛着九黎的木剑玩。
这木剑普普通通毫无长处,未下山时,这只是九黎用作比武切磋的工具,下了山却要三番两次注入灵力斩杀邪魔,一来二去,早已有了几道裂痕,约摸再用几次就要报废。
这厮却拿在手里当玩具玩。
为免唯一的武器被玩坏,九黎伸手抽回木剑,别在身后。
这幻境内有邪魔,也不知先前那些老弱妇孺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幻影倒还好说,若是活人,那他们该如何自邪魔口中求得生路?
似是看出九黎心中所想,历阳打了个哈欠,“这偌大幻境只有你我二人,甚是无趣。”
“你这小妖别想太多,安心跟着我便是。”
他虽是个废人,说出的话却莫名令人信服。
九黎没说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
行至太阳西垂,琼兰的城门便近在眼前了。
琼兰地处大漠深处,人迹罕至,但在三百年前,却是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不止是因为此处特有的天然灵石,更是因城中有神医坐诊。
据说神医乃是神农亲传,世上没有能难倒他的病症,但凡是个生灵,他便能医,在那个邪魔肆虐人妖对立的时代,无数生灵殒命,有他在的地方,自然无数人心向往之。
“求生求死,求成魔求成仙,皆只需他一剂药。”历阳摘了眼前白绫,眯着眼望那残日,那对红瞳浸了日光,瞧着好似两颗嵌入他眼眶的玛瑙。
只是这神医不愿沾染凡尘因果,向来只医与他因果相系之人,可他从未踏出宅邸半步,寻常人又如何得以同他因果相系?
九黎这般想,也就问了。
历阳哼笑一声:“神医可不是生来便是神医。”
“他本体乃一株梨树,一日未化出人形,便一日不得离开,摘得梨花者,树下乘凉者,途径此处者,只要有了接触,便会沾染因果,他花了三千年才得以化人,早已沾了还不完的因果。”
九黎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抓住端倪:“你认得他?”
“认得。”
历阳直起身,探头望了一眼,重新系上白绫,没有继续刚刚的谈话:“要进城了,藏好你的妖气。”
离开九色天时,那人还特意给他塞了一把丹药,说是怕他路上死了,便无人来还三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了。
听得历阳一头雾水,想当初他与神农赌酒,大醉一场醒来便成了如今模样,何时又欠了这梨树一次救命之恩?
他未去刨神农老头的坟便已是手下留情,这人倒好,凑上来以恩人自居。
好不要脸。
即将穿过护城大阵的刹那,历阳忽觉一阵心悸,眼前发黑向前栽去,一把扣住了九黎的手。
肌肤相触,九黎身上隔绝妖气的屏障将历阳当做身体的一部分,自动延展,将他也罩了进来。
大阵如历阳所料,威力极低,隔绝妖气后,两人便毫发无损地入了城,只是他心悸得厉害,不自觉便把九黎的手攥得生疼,等他将手松开时,九黎的手已经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紫。
九黎只当是他这身体撑不住,所以才来蹭自己的屏障阻隔妖气,于是对手伤只字不提,体贴道:“前辈没事吧?”
心悸还未褪去,历阳眼前发晕,面上却不显:“你看出来了。”
这小妖看着年纪不大,却修为颇深,想来早已看出他身体有异,只是装作不知。
“前辈放心,我会保护好您的。”九黎没有否认,只是给他吃了一剂定心丸。
尽管这人少爷脾气拽得不行,但凭言谈举止,也能看出他的确称得上前辈,只是受这副身体掣肘,难以发挥。
历阳轻哼一声,觉得九黎轻易对生人许诺很愚蠢,但他却很受用。
于是他默念咒诀,一线霞光越过半个琼兰坠落而下,灵光一闪,先前九黎见过的那柄华美长剑便停在他身前。
“把你那破木剑换了。”
这柄剑的剑柄和剑鞘皆是纯银打造,镶嵌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宝石,通体灵光璀璨,外观绚烂夺目,抽出一看,剑身清莹映雪,出鞘时伴有悦耳的清吟,是一柄兼顾美观与威力的好剑。
倒是与历阳的少爷心性极其相称。
送上门的宝剑岂有不用之理,九黎收起木剑,将历阳这柄剑别在腰间。
“多谢前辈,不知此剑如何称呼?”
九黎只是随口一问,却难倒了历阳,这剑乃是他出发前去武器库随手拿的一柄,当时木梨建议他带上仙器防身,他下意识便想选一柄剑,选中这一柄,也仅仅是外观瞧着顺眼。
他静默片刻,发觉编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冷着脸道:“……不知,你随意称呼。”
九黎笑了:“那便等前辈想起它的名字再告诉我罢。”
商队在城中一处驿站落脚。
领队热情邀请他们在此歇脚,说是原本为小姐订了间上房,奈何小姐路上遭遇不测,现下空了出来,刚巧可供他二人暂歇一晚。
九黎本想拒绝,可扭脸一瞧历阳面色,苍白若纸,想来是那大阵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损伤,所以他点头应下,问过房间的位置后扶着历阳上楼了。
历阳的确周身不适,尽管头晕和心悸有所缓解,他却莫名感到心慌,仿若这城中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
九黎将历阳扶至桌边坐下,自袖中取出水囊,以灵力加热后递给历阳:“喝点水吧。”
历阳摆手拒绝,取下白绫,转头蹬了靴子往床榻上一躺,闭着眼睛就要睡。
九黎刚把水囊收起,那头历阳在塌上滚了两圈,臭着脸坐了起来,抿着嘴一言不发望向九黎。
“何事?”
“床太硬。”
“……”
九黎无奈,在房里找了一圈,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褥,给历阳垫上了。
他满意地哼唧两声,窝进被褥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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