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王钦点,女孩成为新任祭司。
上一任勐玉祭司和那个受神仙锁所困的神秘男人一齐消失在神殿,午夜辗转反侧时,阮芝兰会独自步入那座废殿。
她的身影被月色拉长,斗转星移,她长大了。
阮芝兰承袭了勐玉的大部分的法术,多是禁忌之术,为的是帮助神王维持他的不老之躯,但神王还是肉眼可见的苍老,有时在榻上一躺就是一天,听到她的脚步声,喉咙像是卡着一口浓痰:“小芝兰,我是不是又老了。”
阮芝兰恭敬道:“神王千秋万代。”
他一边咳嗽一边笑:“你比勐玉那小子会说话多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只靠凡人的心头血吊命,绝不能够。芝兰,你要抓紧了,抓紧帮我把他找回来。”
他的瞳孔浑浊而幽深。
仿佛知道神王口中的“他”是谁,阮芝兰点点头。
“神仙锁,是我在仙魔大战的遗址中寻到的法宝,勐玉啊勐玉,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神王又开始啰啰嗦嗦的念叨。
阮芝兰不喜欢从这个老男人的口中听到勐玉的名字,她掩上了门。殿外的风信子开了,雪青的一簇簇,她往山下走,迎面看到了一个青年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
她端了百年的拂尘就这么跌落在地。
青年施施然行礼,温和道:“仙友可知阮祭司在何处,在下百家姬小楼,特来拜会。”
阮芝兰脑内轰然,面前文质彬彬的青年已经难以和记忆中的模糊模样融为一体,只是她对他印象分外地深刻,昏暗的大殿内男人乱蓬蓬的头发、浑身的鲜血、穿透琵琶骨的锁链,还是漫不经心的笑容。
青年似是被她的表情吓的愣住,俯身把拂尘捡起,递给她:“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阮芝兰腾得迈步而上,双手拽住他雪白的衣襟,脸色赤红地问:“我师父在哪里,你们是一起消失的,你把我师父弄到哪里去了?”
“姑娘,姑娘……”
青年被她晃得厉害,只得轻轻握住她的手,摸上去才发觉她的手比冰雪还要冰冷,颤了一瞬,安抚道:“姑娘莫急,你丢了师父,好歹和我说清楚名姓,我再为你找也不迟。”
阮芝兰没想到他是这副反应,手指僵住了:“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
青年唇角浮出促狭的笑:“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人?
那个和师父在同一个夜里消失的男人,化成灰,她都认得。
面前这个自称是姬小楼的青年,白玉发冠高高地竖起,眉目疏朗,唇角带笑,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
阮芝兰:“你家中可有同胞兄弟?”
姬小楼如实道:“家有养母,继妹。”
“你的亲人呢?”
“我不知道,”姬小楼道,“我是我母亲捡来的,不知亲生父母生在何方,这世间两个相像的人,就如同两片相像的树叶一般,多得不计其数。我从前在山下修炼,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神山,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姑娘,若是见过,我一定记得。”
阮芝兰听他的口气,这是实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接过拂尘,抱在怀中淡淡道:“是我认错了……”
察觉到她的失落,姬小楼又道:“是对姑娘很重要的人么?”
阮芝兰没有心思和他交流下去,含糊地嗯了一声:“你找阮祭司什么事?”
“柳方士要我一定来拜会阮祭司,他说,如果阮祭司准许的话,我可以为神殿效力。”
柳方士是前几年提起来的缉妖少司,阮芝兰稍微有点印象。
目光凝在他的脸上,阮芝兰摇摇头:“你长成这副模样,不适合留在神殿,还是下山去吧。”
说着,快步往前走去。
姬小楼匆匆向后倒退几步,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袍袖:“你又不是阮祭司,为何这样说,难道为神殿效力,考得不是能力,而是容貌么?再者说,我样子,也不差!”
他脸色微微泛红。
阮芝兰冷眼扫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撒开他的衣摆:“对不住。”
“你不是他。”阮芝兰这时已经笃定。
她太清楚那个男人的个性,她对勐玉都毕恭毕敬,那男人却混不吝地和他开着玩笑,一定不会是面前这个板正的老实人。
阮芝兰松口道:“那就留下吧。”
姬小楼不敢再拦她,只是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姑娘如此目中无人,究竟是何人?”
身后传来啧啧声:“你连她都不认识,还上什么神山呢?”
姬小楼转过身,不知何时,老槐树下大石头上坐着一个青年,衣袂翻飞,身形俊逸,随手变出两壶棋子来,邀他对弈:“来一盘么?”
姬小楼拒绝道:“不了,我还要去找阮祭司。”
青年笑道:“你不是见到了么?”
姬小楼吃惊地捂住嘴:“您是阮祭司?我听说阮祭司是位女子,常言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在下姬小楼,受我家柳少司所托前来拜会,这厢有礼了。”
一躬扫地。
反应挺慢,行礼的速度倒是快。
青年的笑容尴尬地凝在唇角:“我是阮祭司——的同僚,我叫暮云重,幸会!对了,刚才和你说半天话的姑娘是阮祭司。”
姬小楼当场石化。
暮云重宽慰道:“你先别碎,阮祭司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她要记仇的话方才早就打你了,你怎么知道我被她打过,下手蛮重的啧啧。对了你会下棋的吧,山上好不容易来个活人,先陪我下两盘。”
姬小楼乖巧地坐下,手执白子:“你知道,阮祭司将我认成了什么人了吗?”
“不知道。”暮云重耸耸肩膀,提醒道,“想在神殿做事,装聋作哑二者必不可少,你还是少知道得些为妙。”
“我可以在神殿做事吗?”
“可以吧。”
“你又是怎么来神殿的呢?”
“我忘记了,你话怎么这么多,好好下棋,”暮云重凝视着已成形势的棋盘,表情好像是吃一根酸黄瓜,“我输了。”
姬小楼笑道:“再来一局。”
一簇簇风信子外,伫立着一个窈窕婉约的身影,她盯着不远处下棋的白衣青年,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半晌叹了口气。
真的不是。
姬小楼身负百家众望,终于如愿在神殿谋得一官半职——先从摘星殿的仙童做起,工作不外乎打水扫地,以及陪暮祭司下棋,这和他想象中除魔卫道不大一样,但好在轻松好上手。
他再度见到阮芝兰,是在一个夏夜。
姬小楼和十几个仙童挤在一张榻上,他燥热难耐,跑出去凉快凉快,只看见高高的山顶上,女祭司盘腿而坐,星光月影波纹般在她的素袍上流淌,她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枯坐百年。
阮芝兰吐纳浊气后,站起身来,以拂尘反指姬小楼的脸:“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才想到自己也是三更半夜不睡觉,于是清了清嗓子。
“咳咳,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这样的话姬小楼绝对说不出口,他脸色胀红,好在夜色够深。
阮芝兰道:“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姬小楼温吞道:“我,我睡不着。”
“我记得暮云重来向我要你,说你棋技不错,他想讨你过去下棋,你不满意么?”
姬小楼不是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人:“不是不是,暮祭司待我很好,只是因为天气原因而已。我家乡的四季不如山上分明,冬暖夏凉,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你家在哪里?”
“虎村。”提起家乡,姬小楼的眸光微亮,话也多了起来,“村子里要比山上热闹呢,逢年过节都会祭虎神,那时候大街小巷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我妹妹喜欢热闹,我娘就要我背着她去玩。”
阮芝兰示意他坐下说话,他受宠若惊地和她并肩坐在草坪上,刚一落座,又担心唐突了她,便又小心地往外挪了挪。
这一幕落在阮芝兰眼里,她一把将青年扯过:“坐过来,我不吃人。”
两个人并肩坐在了一起。
风吹发梢,阮芝兰淡声道:“我也没有家人,师父收留了我。”
姬小楼:“就是第一见面你提起的那个师父。”
“嗯,我只有一个师父。”阮芝兰语声落寞,“可是我找不到他了。”
姬小楼指了指自己:“你师父,和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一起消失了吗?”
阮芝兰沉默不语,眸中罕见地闪烁着泪光。
姬小楼心尖一个骤跳:“阮祭司,我知道你神通广大,再神通广大的人也是需要帮助的,你其实不必事事都强撑着。就比如说我吧,我在修炼上也算有点小小的天赋,可是要没有我家人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来到神山。”
“没用的,”阮芝兰垂下头,“我有时候觉得师父根本就是死了,哪怕让我见见他的尸体也好,可是他就是不见了,走得干干净净,连遗物都不曾留下。”
也许是因为青年呆板得很安全,这一晚,阮芝兰说了许多她从来不会讲出口的话,姬小楼默默地记下来,并暗暗发誓,一定要帮阮祭司找到她的师父!
暮云重笑他:“你是初出茅庐,被美色所惑。”
姬小楼反驳:“我是乐于助人,和你可不一样。”
姬小楼埋头在一摞比人都高的古籍之中,而暮云重则在一旁悠哉悠哉地自己下棋,叹息道:“以你的天资,在我这里当一个小童实在是委屈你了,这样吧,过几日,我向神王举荐你。”
“真的?”
“真的,你要光宗耀祖了。”
“那我如果跟随神王做事,还能看到阮祭司吗?”
暮云重丢给他一枚白子,棋子正中眉心,暮云重叹道:“满脑子不是登仙就是阮祭司,真想砸醒你。”
姬小楼手捧光滑圆润的白子,茫然低语:“暮祭司在神山与阮祭司相伴多年,难道看不出她的寂寞么?”
“你看我表情。”
暮云重一脸“你要死”的表情,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我掐指一算,你身有仙缘,命犯一个情字,讨你过来是为你助你躲掉此劫,但如今看来冥冥之中自有上天注定,其中因果并非我所能干涉了的。这样吧,自明日起,你不必在摘星殿干杂活了。”
姬小楼大惊:“暮祭司,你要我了么?”
“你的心思从始至终便不在我这,”暮云重笑道,“你还是到阮祭司身边做事吧,你天赋异禀,以后若是立下功劳,有机会位列三司也未曾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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