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姬小楼替代我师父?”
阮芝兰拂袖而起:“这绝无可能。”
暮云重道:“姬小楼立下的功劳你我都看在眼里,神王一直有意再选一位祭司填补空缺,你是觉得他没有资格,还是——”
“我自然是觉得他没有资格!”阮芝兰罕见地动了情绪,“他怎么可以和我师父来比,他连我师父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师父……我师父……”
暮云重皱眉打断:“可是勐玉已经回不来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
“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暮云重上前一步,凝着她扑扇的眼睛,“你找了他这么久,可能有一丝他还活着的消息?当初我上神殿时,你便是这般不能容忍,现在你又是这副样子!”
姬小楼听到殿内的争执声,顿下步子。
最近阮芝兰一直在为花满衣一案,此人阴险狡诈,专走旁门左道,阮芝兰为了抓他费劲了心思,姬小楼追踪了三天三夜,终于追得蛛丝马迹,正想把好消息告诉她,不料却听见阮芝兰说:
“他怎么和我师父来比,他连我师父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几夜不曾安眠的脸色浮着虚脱的白,姬小楼身子微晃,差点栽倒在地,他唇角抽颤,心口憋闷得无法呼吸,腿脚也僵硬地走不动路。
一缕暖阳照进来,他勉强地垂了垂头,扭身便走。
此后一连几日,姬小楼都埋在摘星殿中,饮酒度日。
暮云重有心规劝,但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这棋子下的也没什么意思,摔子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除魔卫道要位列三司么!怎么现在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不要位列三司了。”姬小楼把酒碗放下,双目无神道,“抓到花满衣,我便离开神山。”
暮云重愣道:“你要去哪里?”
“暮祭司,我累了。”
暮云重从来没有听姬小楼喊过一个累字,他就是冉冉升起的朝阳,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充满干劲,现在的他容色颓唐,满身的酒气,看上去真可怜。
姬小楼问道:“暮祭司,你来得早知道的也多,能和我说说阮祭司和他师父的事情么?”
整整二十九日,阮芝兰都没有看到姬小楼的身影。
那个光风霁月,笑起来有点憨厚的青年在她的脑海里却愈发深刻起来,渐渐地,她开始留意他会在哪里出现,印象中,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哪,他就跟着在哪,只要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笑容。
等她找他时,他却不见了。
阮芝兰终于忍不住向暮云重旁敲侧击,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咳咳,你最近看见姬小楼了么?”
“他不是家中有事,火急火燎地回家了么,”暮云重觉得好笑,“阮祭司还记得他啊?我以为阮祭司一向记不得自己瞧不起的人呢。”
“我只是随便问问!”
“哦,好随便。”暮云重哼着歌迈着随便的步子走了。
三日后的夜,阮芝兰在榻上辗转反侧,殿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吵得人有些难以入眠,又一个翻身,睁开眼睛恰好看见窗户纸上熟悉的人影。
她心尖一颤,喊了一声:“姬小楼?”
人影一晃,像是又要走了。
阮芝兰来不及穿鞋,赤着脚推开门追了出去,她只身穿进重重雨幕,扬声喊道:“姬小楼,你给我站住!”
他果然站住了,微微侧身。
阮芝兰轻声喘着气,见他站住了,心里才稍微放下点心来,于是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外面凉,进殿来,我有话和你说。”
扑的一声,烛火燃起。
阮芝兰这才注意到自己光露着的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裙下藏了藏,而姬小楼也绯红着面庞别过脸去,多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憋着千言万语,真把他叫进来,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偏生有一种冲动从身体里挤出来,她的指尖垂落,从桌下慢慢地向他的领域滑去。
姬小楼一怔:“祭司大人。”
“我手冷,你帮我焐一焐。”
多么蹩脚的借口,这个傻子偏生就信,他老老实实地用掌心把她冰冷的手包裹起来。
阮芝兰借机和他离近了,像是靠在他的胸前似的。
“你为什么要来?”
姬小楼满脑子都是她身上散发出的芝兰香味,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怎么样。”
阮芝兰抬起头:“是不是我没有看见你,你就要在殿外站一整夜了。”
姬小楼以为她不喜欢,忙道:“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离您远一些,再远一些。这几日我家中遇到一些事情,待我处理完,便离开神山。”
阮祭司一听急了:“我不许你走!”
姬小楼怔愣住,感觉到她指尖传递出来的暖意。
她把手抽了出来,温柔地攀上他湿漉漉的脖子,压低了声道:“你是除了我师父之外,待我最好的一个人了,我命令你不许走。”
一对男女,在茫茫雨夜中私定终身。
好景不长,姬小楼说他家中有事,务必要归家一趟,可是等再次有了他的消息时,是他要和别人成婚的消息。
一现昙花梦在阮祭司夜杀姬小楼时戛然而止,姬小楼身着喜服,温柔地望着面前要杀自己的女子,甚至在长剑没入身体时,向前走了一大步,把她拥在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脊,口中一边流血一边说:“祭司大人,别害怕……”
阮芝兰泣不成声:“你负了我,你负了我……”
“对不起。”
昙花一梦,何其短暂。
雪白的花瓣在天空中如纸屑翻飞,往日浮华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阮芝兰的脸上挂着两行冰冷的泪水,手中软绵绵的拂尘赫然变化一柄锋利的长剑。
可正在这时,一个仙童狼狈地山底下奔来,浑身是血地扑到阮芝兰的脚下:“祭司大人不好了,魔族——魔族杀上来了!”
深井中,杨婉竹反手扣住了把她拉下井的神秘人,对面也没想到她出手如此之快。
可不,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更不能两次都栽在同一个跟头上。
杨婉竹双脚落地,手仍然死扣着对方的手腕。
“松开!”
井中一片漆黑,杨婉竹单手捏出火决,对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脸藏去。
杨婉竹目色冰冷:“紫竹姐姐,这个时候,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吧。”
自上次封官大礼一别,杨婉竹再也没看见过她,只是听说她到燕子心手下做事。
紫竹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探寻:“我以为小姐会报复我。”
“没,所以等来了你二次的恩将仇报。”
紫竹一笑,也并不否认。
“我想听听你的苦衷。”
紫竹的笑意凝在唇角,唇齿微张,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小姐,我没有什么苦衷,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我结草衔环报你的恩。”
“是因为小竹弟弟么?”
人心都是肉长,听到这个名字后,紫竹的脸色惨白了一瞬,哀哀地笑道:“小姐,你就不要再问了,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地长大,我必须救他,我宁愿我自己剥皮抽骨,也要救他性命,奈何我并非仙竹,救不了他的命。”
杨婉竹平静道:“所你要抽我的骨,剥我的皮,救他的命。”
“对不起。”
杨婉竹表面淡定,内心一阵狂躁:这半点道理都不讲啊。
紫竹抬头望着一眼看不到顶的苍穹,眸光深邃,犹如此间之夜。
“时间,就要到了。”
赶在她所谓的时间到之前,杨婉竹问:“那封信是你写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一定有人与你合谋。”
“小姐还是那么聪明。”紫竹淡笑道,“我们都是伤心之人,费尽心机只为了爱的人能够重返人间,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又怎么会懂呢?”
“我怎么不明白,我也不想让我所爱之人死。”
“这就是你一声不响来到这的理由?”紫竹咯咯笑了两声,“小姐还是太天真了,真心都是能装出来的,你以为夫人是真的爱你?”
“我说什么?”
“你是天生的仙竹,又怎么会是夫人和庄主亲生的孩子,他们爱你护你,也只是因为你是仙竹罢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马头书斋修学会让你一个在术法上毫无造诣的废物去!你又知道你为什么多年来在术法上难以进步么?也是庄主和夫人,在你从小喝的奶水里掺了药,他们只想把你当一棵人参似的供着。”
紫竹的眼底笑出泪。
杨婉竹呆呆道:“你骗我?”
“都这个时候了,我何苦骗你。”
可若是真的,杨婉竹脑内轰鸣,她定定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想挑拨离间。”
紫竹哀哀一笑:“小姐,我可怜你,世上一个真心爱你的人都没有,你不如在这炉鼎里让我炼化了,好过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遭人算计强。”
杨婉竹紧咬唇瓣,血丝渗透。
她感到周身的温度陡然上升,井壁上浮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再看井口,被一层金网严严实实地封锁住。恶虎村的这口无名之井,竟是一尊天然的炉鼎!
“紫竹,这样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紫竹笑容淡淡:“我也没想活啊,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
“顾青莲啊,他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次他不会来救你了。”紫竹抚摸着井壁上金纹,感受着被灼烧的痛,“我和他说好了,炼化你的皮肉后余下的那一节竹骨,他可以取走。我提出这个交易的时候,他还不大满意呢,说要你心甘情愿地把竹骨献给他,我只好蒙骗了他一遭。”
竹骨。
上一世顾青莲便是剥了她的皮肉,取出骨来燃什么神仙灯,杨婉竹簌簌地颤抖着,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紫竹的话再次扎在心上:“我知道,你是为他而来,姬小楼一案一日不破,他一日是神殿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的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
紫竹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为她惋惜。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杨婉竹的眸子逐渐明亮,“我从不认为善良是缺点,那些自以为高明之人才是愚蠢。如此说来,我便知道前因后果了,而那幕后之人,不必猜也知晓是谁,阮祭司还真是好手段,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上。”
紫竹心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面前的杨婉竹的容颜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模样,山无名吹起额间的发,撸起袖子准备动手道:“速战速决吧,我明晚成亲,赶时间!体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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