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琼花飞舞，厚重的钟声传遍整个皇宫，酉时刚至，沈商与停下脚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接着又揉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左腿，在凤鸾宫前整理了一番仪容，心情颇好地拎着食盒踏进了殿内。
冬日昼短，殿内一片烛火通明，沈商与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冷的像个冰窖，宫仆散尽，里间还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哭泣。他忍住内心的不安，放轻脚步慢慢往里走，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萧还序！你还是不是男人！”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阿姐和背对着阿姐的一个挺拔的身影，接着只见那身影沉默了一会儿后侧过身，手握长剑，干脆利落地往阿姐的脖颈一挥。
“不要！”
沈商与一脚踹倒屏风冲了出去，血溅到了他的身上，阿姐就这么直直地倒在他的脚边。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萧还序，你，杀了我阿姐？”
“是。。。”
“萧还序，你怎么敢？！”
他看着对方踉跄了几步，愣了一下，眼底漫上猩红，耳边嗡嗡作响，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瞎了聋了，脑子里全都是阿姐被杀死的画面，无措中带着痛苦的愤怒四处宣泄，直到清醒过来后，他才感觉到自己手上握了把剑，剑身一半是明晃晃的白，另一半则沾满了鲜血，而萧还序已经倒在血泊中。
侍卫们闻声赶来，将他们三人紧紧包围。
最亲的姐姐死了，最好的兄弟也被自己杀了，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快到他招架不住，快到他无法接受，直到被利刃穿破心脏，他麻木地倒在一片声讨逆贼的呼喊声中，此时他才慢慢察觉到心脏传来的如针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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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商与再次睁眼，只听见窗外传来婉转的鸟鸣，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待眼前变得清明后，他看见一位面容精致的女子正坐在床边，低眉翻着手中的书。
“阿姐？”他试探性问道。
那女子嗯了一声便扭头看他。
他又问：“我们这是到天上了吗？”
随即只见沈栖梧柳眉一蹙，将手中的书一卷，啪一声打在他的头上，怒道：“胡说什么呢，什么天上？你这天天逃学打架的，就算到了天上，神仙也指定一脚给你踹下来。”
好鲜活的阿姐，好熟悉的环境，他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瞧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一脸不可置信道：“阿姐，我今年多大？我们这是身处何地？”
“沈商与，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沈栖梧十分不解，但架不住弟弟的纠缠还是告诉了他。
十八岁？阳陵侯府？沈商与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白皙的俊脸瞬间红起一片，脸颊的刺痛感告诉他，他真的重生了。
他十二岁那年沈家败落，他跟着只比他大三岁的阿姐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萧家，借着阿姐与萧家长子的婚约留在了萧家，后来萧家长子战死沙场，圣上便给萧家长子追封为阳陵侯以示抚慰。由此，萧府便成了阳陵侯府，是他与阿姐的第二个家。
“说吧，这回是因何与人动手？”沈栖梧审视着他。
沈商与算着时间，回想起发生的事，眼珠一转便开口道：“害，阿姐，打架还需要什么理由，两大老爷们儿互相看不顺眼，火气上来了打架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话音刚落，他又挨了沈栖梧的一记重击，他捂着肩膀佯装受伤，转头看向窗外，重生一回，他说谎了还是不敢直视阿姐的眼睛。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打这么狠的架，以往都是小打小闹，书院的先生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他把那群嚼舌根的人的腿都打折了，所以怪不了先生把这事儿捅到沈栖梧跟前。
这事儿起因说来话长，当初萧家长子战死后，按照习俗婚约就落到了比沈栖梧小四岁的萧家幺子萧还序身上，只待萧还序及冠便履行婚约。萧还序是书院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免不了时常被打趣，虽然萧还序本人不太在乎此事，但作为被打趣的女方的弟弟，沈商与意见可就大了。
原本他就不喜欢阿姐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议论，结果那天不知是哪个没带脑子的聊起了之前看到的某些香艳书籍的内容，三言两语中竟然提到了他阿姐，甚至还想拉上萧还序一起说。
敢意淫他阿姐？还想带坏他小弟？当他沈商与是死的吗！沈商与气得当场掀桌，笔墨纸砚摔落一地，他对着带头那个嘴碎当胸就是一脚，战火瞬间燃起，一帮人在书院打了个昏天暗地。
但这事儿沈商与可不敢跟沈栖梧说，虽然以阿姐的泼辣程度那几个孙子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但阿姐是女子，听到那些话心里总是会难堪的。她从及笄等到二十又一的年纪还未出嫁，未婚夫还比她小四岁，这些年来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那一纸婚约救了他们姐弟同时也困住了阿姐，沈商与自知自己是个拖油瓶，虽帮不上阿姐什么，但起码这种委屈，不能让阿姐受。
“沈商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还不老实交代么？”
“哎哟，我这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沈商与半眯着眼观察着沈栖梧的反应，结果沈栖梧的脸色越看越不对劲，沈商与立马坐直身子，脑中飞快挑选着理由。
“阿与，你从小便不擅长说谎，你在书院打架的缘由我早就一清二楚，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往后不要再因为这种小事与人争执。”
“可是阿姐，女子的名声不是小事，我只是想帮你。”
“沈商与！”沈栖梧突然发作，接着又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压着火道：“名声固然重要，可你的前途更重要，打架斗殴并非小事，你又是第一个动手的，倘若被你打的那些人以此做文章，你的名声臭了，日后哪个书院敢要你？倘若日后你当官儿，有人寻你麻烦以此为把柄，你认是不认？”
“我伸张正义有何不认？”
“你，好啊，你倒是伸张正义了，可你想过与你一同打架的好兄弟们吗？别家那几个我先不说，就说说阿序，你还记得咱们刚来府上见到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吗？你看他能跟打架逃学沾上半点关系吗？不能吧？现在呢？人家因为认了你这个大哥，跟着你打架，到现在还带着伤跪在祠堂里受罚呢！”
阿序？萧还序？一提起这个名字，沈商与脑子里便浮现萧还序举着剑砍向阿姐的那一幕，那一瞬间，愤怒与不解涌上心头，这个白眼狼，伪装了这么久，当初竟连他也骗过去了。什么乖巧听话，都是装的！如今上天给他重活一回的机会，他可不能再让阿姐落入那人渣手上！
“阿姐，你能不能不嫁给萧还序？我觉得他这人不太行。”
“沈商与，此事不用你操心。”
“不行，阿姐你听我说，那小子比你小四岁，我看他不太稳重，配不上你，反正萧老夫人也说过，你若不愿婚约自可作废。”
沈商与虽然重生了，但是这种事说出来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不可能相信他，甚至很有可能会请大夫给他瞧瞧脑子。所以他打算曲线救国，能劝就劝。
“阿姐，我说真的，那小子虽然看着乖巧，但是人总是会变的，特别是男人，现在看着百依百顺的，婚后说不定就发了疯，取你性命也未可知！”沈商与两手高举作虎爪状，企图以此来引起沈栖梧的重视。然而，沈栖梧却被他的这番作态逗笑了，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沈商与，别再胡说八道了，趁现在还早，赶紧去祠堂给阿序求情，人家怎么说都是被你给连累的。”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罢了，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能那么容易被劝动的就不是他阿姐沈栖梧了。
沈商与出了门，按照记忆前往萧氏祠堂。
前世阳陵侯府在萧还序造反时，被战火殃及烧毁了，后来萧还序和阿姐都搬进了宫里住，他也在别处有了自己的府邸，阳陵侯府虽然重建了，但已经不如往昔那般，如今再次走在这处记忆中无比怀念的地方，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
直到走近萧氏祠堂，听见里面传出鞭子抽打的声音，他才突然像梦醒了一般。
萧老夫人已经年近半百，但身子骨出奇地硬朗，故家中小辈若有犯事的，她一般亲自上家法。
“阿序，萧家主家这一脉还好好活着的就只剩你一个了，你若是还心疼你那逝去的爹娘兄弟，就莫要再惹是生非，若你也出了事，届时祖母下去了也没脸再见你爹娘。”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沈姐姐的事是我冲动了，不仅害祖母担忧，还连累了沈大哥。”
“沈家二郎虽然看着没心没肺，但他最是在意他阿姐，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去挑唆他一起动手。”
沈商与在门外听得有些糊涂，不是他先动手，所以萧还序才跟着动手的吗？怎么到了萧老夫人耳朵里却是萧还序挑唆他动手了？
他上辈子总奇怪萧老夫人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对自家孙儿如此严苛，原来是萧还序自己揽下了所有罪责？
沈商与原本只是想路过围观一下萧还序被打的场景解解气，没想到这事儿竟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别管别管，这小子上辈子杀了阿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挨顿打怎么了？
沈商与这么想着，一只脚却已经踏入了萧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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