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郎，你怎么来了？”
“萧老夫人，小辈此番前来是给老夫人赔罪的。”
沈商与撩袍往地上一跪，把在书院打架的事实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这人还是萧还序。
萧老夫人听了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跪在另一边的自家孙儿，思索了一番后摇头笑道：“你有你的理，他有他的理，我竟听得有些糊涂。遥想当初，阿序的二兄三兄那两个调皮鬼跪在我面前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打烂玉佛，可我一眼就知道是谁干的。可现在，许是我年纪大了，反而弄不懂你们这些小辈之间的弯弯绕绕了。”
萧老夫人说罢便把鞭子一抻，后退了几步道：“沈二郎，这样吧，你既说你也有错，那你也来领几鞭子，我就当替你爹娘惩诫你了。”
沈商与绷直了后背，外表一副甘愿领罚就算被打死也是自己活该的硬气样，内心则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上辈子自己闯那么多次祸但一次都没被老夫人打，他还以为是萧老夫人碍于他是沈家的小辈不便管教，谁知原来是一直被萧还序蒙在鼓里没弄清罪魁祸首是谁。
死小子，两头骗藏的还挺深，他竟一次都没发现，还总以为是萧老夫人对萧还序过于严苛，一点小事便要鞭子抽，如今他把祸事认下，就要轮到他吃鞭子了，真是苍天饶过谁。
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沈商与闭上了眼，内心已然做好被打的准备，谁知鞭子还未落下，萧还序就已经扑到他身前，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鞭，接着没跪稳似的往他身上倒，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沈商与愣了一下。
“祖母，孙儿所言句句属实，沈大哥只是不忍见我受罚才来替我认罪，还望祖母不要牵连无辜。”
沈商与刚想辩解什么，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了一下，抬头又瞧见萧老夫人手中那条被供在萧家祠堂闪着寒光的银鞭，他咽了下口水，很没出息地闭上了嘴。
萧老夫人听了萧还序的话，又对二人告诫了几句便放他们离开了。
沈商与如蒙大赦一般转身便出了萧家祠堂，走了一段路后，他似乎有所感应，转身一瞧，萧还序果然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十七岁的萧还序还是个有些稚气的少年，身着白衣，墨发高束，打眼瞧去就是一个清俊少年郎，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少年后来会造反，脚踏尸山成为人人敬拜的九五至尊呢？
沈商与向他走去，还未等他开口便先道：“萧还序，以后不必替我背锅，免得白白遭受皮肉之苦，不值当。”
“不算疼，我能忍。”
“你忍什么忍？喜欢挨打啊？”
沈商与说着就推了他一把，谁知却听见萧还序轻吸了一口气，他撇过头瞧了一眼萧还序的后背，洁白的衣裳上多了几道鲜红的痕迹，衣服没破却能伤及里身，主打一个受罚但还是要体面，这是萧家祖传的鞭法。
“跟我来。”沈商与无奈道。
上辈子萧还序挨了罚总来找他上药，这辈子也不例外，两人轻车熟路地去到沈商与的屋内，萧还序走进里屋，沈商与将屋内门窗关上，将一切要用的药物拿进去时，萧还序已经赤着个上半身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了。
少年眉眼低垂，洁白的脸颊上残留着一小片淤青，就像洁白的玉沾上了擦不掉的污渍，看着如今的萧还序，沈商与想起初见之时那个不苟言笑的玉面小公子，开始反思阿姐说的话，难不成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带着萧还序逃学打架才埋下他日后造反杀人的祸根？
沈商与脑中胡思乱想，手却十分熟稔地上药，包扎，帮萧还序穿上衣服。
“萧还序。”
“怎么了，沈老大？”
“你以后别当我小弟了。”
“为何？”
“不为何，以后你也不用跟着我去外边儿惹是生非了，好好听先生教诲才是你该走的正道。”
“老大我是不是做错什么惹你不快了？”少年垂头丧气，眉眼间全是委屈和小心翼翼。
沈商与别开目光，于心不忍道：“没有，我只是想让你回书院好好听讲，以后不正经的事儿你别跟着瞎掺和了。”
“好吧，我知晓了，虽然老大是我唯一的兄长，但毕竟隔着姓，老大烦了我这个小弟不要我，我也是不该有怨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只是不让你跟我去瞎混，没说不要你了。”
沈商与被他气个半死，同时也勾起了他对萧怀序的心疼。他爹娘常年在外征战，兄长亲戚死的死，散的散，萧夫人为了给萧家留个延续血脉的人便将幺子萧还序留了下来，是以萧还序小小年纪就要在脉里藏针，营造身体孱弱的假象，身体受苦也就罢了，亲人也不在身边，没感受过一日的亲情。
而沈家子嗣兴旺又是富庶之家，沈商与自小便与众多兄弟姐妹一同长大，虽然后来因为家族败落而四散各方，但好歹曾经体会过那种家的感觉，他来到萧家之后听闻了萧还序的遭遇，又因着萧家对他姐弟俩有恩，便立志要让萧怀序感受一把兄弟亲情。
沈商与的初心是好的，可惜年少时不知看了哪本杂书突然向往起了市井风气，非要做个老大，萧还序便成了他第一个小弟，又因为自己没什么鸿鹄志，天天想着吃喝玩乐，中途收了几个小弟，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老大做的越来越心安理得，以至于他忘记了他天天带着瞎混的人是萧家的独苗，他的人生可不能如他那般随意。
“沈老大，我的课业我自有分寸，你别不让我跟着你。”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呢？”
沈商与原本有些不理解，看着萧还序着急的样子，他似是突然悟到了什么，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而他又跟阿姐有婚约，想要讨好他这个小舅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小子，原来怀的是这个心思？没想到你竟这么喜欢我阿姐？”
“我不是，老大你误会了。”
“还不承认？你若对我阿姐没那心思，那为何别人说我阿姐时你也跟着动手？”
沈商与揽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逼供，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间，突然，萧怀序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了沈商与，背对着他道：“你觉得是就是吧，老大。”
他听出对方有些低沉的情绪，轻踹了萧还序一脚：“怎么了，喜欢我阿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萧还序沉默了一会儿道：“对，我喜欢沈姐姐，老大你猜中了。”
就在此时，沈商与的左腿突然疼了一下，那种疼像是剜骨，疼得他心惊肉跳，但也只那么一下，他也就没在意。
“我做你小弟就是因为，喜欢沈姐姐。”
话音刚落，沈商与的左腿又疼了一下，两次如剜骨一般的疼痛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老大，这么说会让你开心吗？”
“啊？你小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
沈商与眼尖捕捉到萧还序眼角有些微红，刚想问一句，萧还序便已经跑了出去，沈商与坐在原地一脸不解地小声嘟囔道：“臭小子脸皮还挺薄，喜欢我阿姐有什么好瞒的，我还没替我阿姐哭呢你倒先委屈上了。”
基于上辈子的惨痛经验，沈商与觉得阿姐和萧还序就是一段孽缘，虽然他也杀了萧还序替阿姐偿了命，但萧还序始终杀过他阿姐，怎么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也怪他当时太冲动，竟没问个明白就将人杀了，导致现在知道结果再重活一回，却不知该往哪儿防。
索性直接拆散，两人若是没有成婚，后面想必也不会有所交集，到时候他就带着阿姐躲得远远的，管他萧还序是要造反还是杀人，都和他们无关了。
就是不知阿姐现在对萧还序是个什么态度，倘若阿姐不喜欢萧还序，他便转告萧还序，顺理成章地退婚。倘若阿姐喜欢萧还序，那他将会用尽手段让阿姐厌恶萧还序，接着再转告萧还序，顺理成章地退婚。只要退了婚，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商与内心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他正考虑着退了婚之后要带着阿姐去哪儿时，阿姐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沈商与，大白天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阿姐你怎么来了？”
沈栖梧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笺递给了他：“舅舅的信。”
沈商与接过信封看了一眼便揣进衣服里，舅舅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姐弟寄一封信，无非是嘘寒问暖，督促他好好念书，一般没什么要紧事儿。
“你不拆开看看？”
“不急，哎，阿姐你来的正好，我想问你个事儿。”
“臭小子又憋着什么坏呢？”
“没有没有。”
“问吧。”
“阿姐，你喜欢萧还序吗？”
“阿序模样长得好，家世也好，人也懂礼知进退，谁不喜欢？”
“不是那种喜欢，就是，男女之情那种，你想他做你夫君吗？”
“沈商与，你又看什么杂书了！？”沈栖梧恨恨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转身便要走，沈商与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了回来。
“阿姐，求求你了，告诉我吧，这很重要！”
沈栖梧拗不过弟弟的恳求撒娇，叹了口气道：“喜欢，喜欢行了吧？”
沈商与听了如遭雷劈，下一秒，自己的左腿就像有所感应一般突然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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