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仲远搬出父亲来压她们,四姐挽起袖子与他理论,三哥亦觉此举过于严重,帮她们求情,几个孩子热火朝天地吵作一团。
魏辞盈不愿他人因自己受责罚,挺身而出,挡在四姐身前:“大哥,二哥,此事是我强求,并非四姐本意。我愿再行捉人,决不依靠他人提示。”
见她低头认错,大哥却戏谑地笑了笑:“若是再让你捉人,我们岂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这冰天雪地,岂能让众人陪你挨冻?
这样吧,你去藏,若能藏到最后不被我寻出,我便既往不咎。否则,我定会向父亲一五一十地汇报此事!”
四姐和三哥还要再与他争辩,魏辞盈急忙拉住他们,对大哥二哥连连点头:“好,我愿遵从兄长之意,只是恳请兄长,此事万勿告知父亲。”
寒风凛冽,府邸之内,传来一阵男孩的喊声:“藏好了吗?我可要来抓你们了!”
魏辞盈正缩在角落,听到大哥的声音,心下一紧,紧紧抱住双膝,试图将娇小的身躯缩得更小,几乎欲要融入这青石地砖之间。
等待间,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光,无人前来探寻,魏辞盈心中稍安。
府邸之中,门廊为界,前院乃父亲会客之地,后院则居家眷。然而这后院,已被众人踏遍,无一处隐秘之地。
魏辞盈心生一计:不如藏身前院。
思及父亲禁令,家眷不得擅入前院。她暗自窃喜,自忖大哥纵有千般能耐,亦难料她会藏匿于前院那废弃的柴房之中。
魏辞盈欲推门而出,指尖触及门扉,却突然顿住,心中暗自忖度:若大哥他们已知晓我的藏身之处,正等着我自投罗网,怎么办?若大哥与二哥联手,大哥故意不去寻二哥,只等我自露马脚,又该如何应对?
她喃喃自语:“且再稍等片刻,待他们失了耐心,我再行动。”言罢,又退回角落,蜷缩于草席之上。
这柴房已废弃多年,泥土筑成,简陋不堪。屋内仅有几片残破的草席,积尘满地,处处透露着岁月的沧桑。北风从破窗趁虚而入,屋顶残瓦随风摇曳,寒风如刀,割人肌肤。
魏辞盈紧紧抱住自己,试图留住体内那微薄的暖意。她嘴唇发白,胸口沉闷,吸入的每一口寒风都如刀割般刺痛喉咙。
她心中只盼能多等一时,却已忘却时间的流逝。每当欲起身离去,心中便涌起莫名的担忧,只得一次次坐回原处,迷迷糊糊间,半梦半醒。
渐渐地,她感到体温急剧下降,双手通红如血,面色苍白如纸,下巴颤抖不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夜色如墨,魏辞盈被瓦片间漏下的一缕清冷月光唤醒,她渴望逃离此地,然而严寒早已侵蚀她的身躯,四肢仿佛被冰层包裹,只有寥寥几根手指在努力地颤抖,试图寻找一丝热度。
在这刺骨寒冷与无尽的疼痛交织之中,她似乎听到风中夹杂着母亲焦急的呼唤,那熟悉的声音如春日暖阳,温暖而热切。
“盈儿,你在哪儿?盈儿……”
紧接着,四姐、曹夫人与李夫人的的关切之声,都在这呼啸的北风中若隐若现,如同天籁之音,给予她无尽的慰藉。
魏辞盈试图张嘴回应,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如同被冰雪封冻,无论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丝声响。她用力地呼吸,每一次呼吸却都伴随着心口的剧烈绞痛。
她的双眼被冰霜覆盖,泪水从失去知觉的面庞滑落,如同冰冷的珠玉滚落石面。视线模糊不清,世界在她的眼前猛烈旋转,那束寂寥的月光也变得扭曲摇曳。
她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逐渐从她体内流失,全身正在被一种混沌的深渊所吞噬,仿佛要将她带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这生死之际,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手中捧着一本诗词,母亲用轻柔如水的声音,缓缓念出那些优美的词句。
那温暖与畅快,仿佛春风拂面,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的身体包裹其中。她微笑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沉入那温暖的梦境之中……
“夫人不好了!快去请梁大夫!”
……
崇德八年立夏日,江宁知府魏齐源喜得一女,唤作“辞盈”。
……
“你连门都没出过,如何能当女侠?”
……
“男儿打闹无拘无束,你身为女子,当自珍自爱。”
……
虽诞生之时历经坎坷,但魏辞盈终究平安成长,已至四岁之龄。然而,因其先天心肺薄弱,母亲周氏将她呵护备至,生怕她如其他孩童般恣意嬉戏而损伤身体。因此,她的两位兄长,总觉此妹过于娇弱,难入他们之眼。
崇德十二年,岁末除夕,江宁府天降瑞雪,预示着来年丰收。魏府上下,无不洋溢着喜悦之气。
午后时分,主母曹氏邀侧室李氏与周氏共聚一堂,手持绣针,细谈家常。院中,五位孩童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唯独小六魏辞盈静守闺中,未曾参与。
周氏深知女儿体弱,特意嘱咐其勿要出门,以免风寒侵体,引发重病。魏辞盈趴于窗棂之上,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犹如仙境般的美景。又见兄长姐姐们打雪仗,欢声笑语,心中更是痒痒的。
“六妹!快快出来与我们一起玩!”四姐欢快地凑至窗前,手捧洁白之雪,笑靥如花。她穿着一身粉色新衣,八宝纹短袄映衬着红润的小脸,宛如年画中的娃娃,喜气洋洋。
魏辞盈心动不已,转身欲推门而出。然而,刚启门缝,寒风呼啸而至,夹杂着冰粒,令她打了个寒战。
更令她心惊的是,那寒风之中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刺骨的寒意,仿佛她曾置身于孤寂的冰窖之中,切身体会过濒死的冰冷,恐惧油然而生。
她忽然忆起母亲的叮咛,深知自己体弱多病,一旦染上风寒,母亲必将日夜操劳,心痛不已。于是,她毅然转身回到窗边,对四姐轻轻摇头:“四姐,待年夜饭时,我们再一同玩耍。”
四姐虽不舍,却也明白妹妹的难处,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而魏辞盈望着四姐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踏实与安宁。
傍晚时分,母亲归来,她热情地迎上前去,扑入母亲温暖的怀抱。周夫人抱着软绵绵的女儿,笑意盈盈地问道:“乖囡囡,今日为何如此乖巧?”
魏辞盈闭上眼,享受着母亲温柔的怀抱,撒娇道:“母亲,女儿也想与兄长姐姐们一同嬉戏。往后,可否让女儿适当外出?也许多加锻炼,女儿的身体便能逐渐强壮起来。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定不会勉强自己。”
周夫人闻言,心中一阵感动。她看着女儿清澈的圆眼睛中,透露出的坚定与真诚,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声呢喃:“我的女儿长大了,懂事了……”
冬去春来,岁月如梭,转眼之间,魏辞盈已踏入七岁年华。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她已是知书达礼的闺秀,而且因锻炼得当,加之梁大夫的药物调养,那先天的心肺之疾也未曾再犯。
然而,她与其他同龄孩童不同,总爱独自发呆,沉默寡言,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曹夫人每每见到周氏那小女儿,都羡慕不已,叹息自己的女儿性格太过活泼。而魏辞盈却偏爱这个四姐,两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如同同胞姐妹一般。
宝篆常看着她们,感叹道:“即便是同母所出,也未必能如此亲近。”
魏府与江宁府富户陈家共同聘请了一位先生,教导两家子弟读书。魏齐源极为重视教育,家中四个男孩每日迎着晨曦出门,直至日暮时分才归,风雨无阻。少了男孩子的喧闹,魏府显得尤为清净。
今年盛夏,烈日如火,晴空万里无云,仿佛整片天空都被烈火焚烧。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经过,也是步履匆匆,生怕在这火炉般的地面上多停留片刻。
魏齐源因视察农情前往远郊,已离家五日有余。听闻那边因缺水干旱,一日之内便有十余名百姓离世。
往常魏齐源出门办差每日都会发回书信,今次却已有三日杳无音信。三位夫人心下没了底,去官府打听消息,亦说不知知府大人身在何处,妇道人家只得带着一家女眷在家中静候。
七日后,一个慌张的小吏举着信纸冒冒失失地就往府里闯。管家问过才知,魏齐源竟已病逝了!
原来那十余名百姓并非因热病而亡,实际是染了天花。待到魏齐源前去,全村已没剩几个活口。
他一路未作屏护,大剌剌地与当地县令询问灾情,当天夜里便病得无法动弹,挣扎七日后撒手人寰了。
噩耗晴天霹雳般降在魏府每个人头上,家眷们哭作一团,曹夫人强撑着办完了丧事。
只是人去势散,魏齐源行走官场几十年,为保清誉从不敢收受贿赂,饷银又难以应付频繁的官场人情往来,于是早早地欠下一箩筐债务来。
如今人已去,钱却仍是要还。丧礼未过便有一群债主整日盘桓在魏府,威胁着要告官。
曹夫人没法子,只得变卖家产祖宅,勉强填补上魏老爷留下的窟窿,却再也没有一钱银两可供全家老小生活了。
异常的旱灾过后便是异常的洪灾,江宁府原就紧邻长江,水患频发,新上任的知府还未及加固堤坝,漫天的洪水便淹没了半座城。
遍地都是仓皇流窜的灾民,魏辞盈被母亲抱着跟在他们身后。她已经三日未进粒米了,本就弱小虚弱的身体此时已毫无力气。
她只觉头重脚轻,头痛欲裂,全身皮肤滚烫如火,背上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眼前竟出现一道明媚的阳光。那束光宛如七彩锦带,独独飘扬在她的头上,如绸缎般温暖柔和的光使她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母亲……太阳,出来了。这场雨,终于要结束了……”
她嘴角含着笑望向母亲,却见到母亲的泪水如雨般落下。她努力伸出手去帮母亲擦拭,然而全身力气被抽空,只余下一具空壳在承受这无尽的苦难。
她的眼皮沉重如铅,艰难地睁开一线,听得母亲在耳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想要回应母亲的呼唤,已是力不从心。
暴雨潮湿的束缚越来越紧,冰凉的雨滴却仿佛带着烈焰,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挤压揉搓,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热……”她轻声呢喃,仿佛置身于炼狱之中。皮肉、骨骼、思绪,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堪一击。
前一刻她如同被烈火焚烧,下一刻却又坠入冰冷刺骨的黑暗混沌之中,那烧灼的思绪被生生激醒……
崇德八年立夏,江宁知府魏齐源的侧室周氏为其诞下一名女婴,取名“魏辞盈”,取“川不辞盈,山不让尘”之意。
……
“四姐,待年夜饭时,我们再一同玩耍。”
……
“也许多加锻炼,女儿的身体便能逐渐强壮起来。”
……
正室曹氏与周氏交谈甚欢:“辞盈这孩子,你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当年生产时历经艰险,如今又为她悉心调理身体。论及对孩子的心思,我与李妹妹皆是自愧不如。”
周夫人闻言,唇边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辞盈这孩子善解人意,每每看到她,我便觉得心中充满了慰藉。常言道男儿顶天立地,我却认为,生个女儿方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曹夫人轻抚额头,感叹道:“说到这,我那女儿若是能有辞盈一半的乖巧懂事,我便心满意足了。她总是爱到处乱跑,比男孩还要顽皮。”
江宁知府家的六小姐魏辞盈,年方七岁,在母亲周氏的细心教导与坚持不懈的调理锻炼下,已长成一个善解人意、惹人怜爱的姑娘。
然而,周氏却时常见她静坐一隅,望着檐下滴落的水珠,或是微风轻拂的花叶,一坐便是半晌,眼中满是迷茫与空洞,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有时,她还会在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坐在床上,惊恐未定。
周氏见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忧虑不已,多次询问缘由,但魏辞盈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母亲,无事。”
她并非说谎,只是时常会鬼使神差地陷入沉思,心中充满了莫名的不安。
然而,那不安究竟源于何处,她自己也说不清。仿佛世事皆有无限危险,而她的命运在世事面前如无力漂萍。
崇德十五年盛夏之际,江南之地烈日炎炎,酷热如焚,气温飙升,致使百姓时有中暑而亡之惨事,田野间的秧苗亦因干旱而枯黄,今年的收成令人堪忧。
江宁知府魏齐源,素有仁政爱民之美名,听闻县郊农田干裂如龟背,农户无水可灌,一日之间竟有十数人因热而亡,他心急如焚,即刻命正室曹氏为其准备行装,欲亲自前往勘查灾情。
彼时,魏辞盈正与四姐在曹氏屋内学习女红,见父亲神色匆匆,她忙退到一旁。听闻父亲欲往县郊,魏辞盈心中忧虑骤起。
“父亲,万万不可!”她脱口而出。
魏齐源听闻女儿的阻拦,脸色一沉,回首瞪向魏辞盈。四姐见状,忙拉她向后退,但魏辞盈却似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直视父亲。
“尔等小辈,何知民间疾苦!”魏齐源厉声斥道:“晚乔,速速带你妹妹离开,勿让她再添乱!”
魏辞盈焦急无助地望着父亲铁青的脸色,心乱如麻,思绪飞速运转:怎么办?她该怎样才能阻止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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