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辞盈用力挣脱四姐拉着她的手,双膝跪地,泪水盈眶,不停地叩首:“父亲大人,求您不要前往县郊!”她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让她无法再沉默,即使违逆父亲,也定要阻拦。
“县郊八千亩良田,秧苗尽枯,数百户人家生计堪忧!他们无水灌田,无水饮用,若再无救济,恐将饿殍遍野!我若不去,何人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魏齐源声音颤抖,胡须随着急促的呼吸而颤动,已是满脸通红,怒目而视。
“即便要去,也当先探明情况,再做打算!”魏辞盈坚持己见。
魏齐源愤怒至极,声音都在发抖:“你竟敢如此忤逆父亲,视人命如草芥!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导的!滚回去把《孝经》抄十遍,抄不完就不用吃饭了!”
魏辞盈的母亲匆匆赶来,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回房间,她初时还挣扎反抗,拍打房门,口中呼唤着父亲不能冒险。
然而,随着夜幕的降临,她的反抗逐渐平息,最终默默拿起笔,垂头丧气地开始抄写《孝经》。无论母亲如何询问和训斥,她都沉默不语。
七日后,官府传回魏齐源染天花而亡的消息。无数讨债之人一拥而上,瓜分魏府全部家财。
六个孩童幼年失怙,一家老小尚未来得及自谋生路,一场洪灾冲垮了江宁府不远处的堤坝。
魏辞盈从剧烈的饥饿和头痛中醒来,她正被母亲抱着,前后都是逃难的灾民。
暴雨冲刷着她的身躯,她却感到全身仿佛被烈火焚烧,每一寸肌肤都灼热难当,试图抬起手臂抚摸额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魏辞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闻着四面八方潮湿恶臭的空气,心中萦绕的恐惧愈发强烈。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她听到母亲悲痛的哭喊声在耳边回荡,而她却怎么也睁不开双眼,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巨石,被人从身后重重推下深渊。
黑暗如同混沌的海洋无边无际,她犹如一片羽毛在黑暗中向下飘去……
“川不辞盈,山不让尘。我想唤她为辞盈。”
崇德八年立夏,江宁知府魏齐源府上添了一位小千金。
……
“伯闻、仲远,身为兄长,怎能欺辱幼妹?”
……
“乖囡囡,今日为何如此乖巧?”
……
崇德十五年之夏,炎热难当,仿佛天地之间被一团烈火笼罩,街道之上人迹罕至。天空似被烈日炙烤的巨大铁板,热气蒸腾,蝉鸣声声,宛如枯燥的夏日挽歌。
江宁知府魏齐源,府中子女众多,其中四子已入学堂,每日苦读。排行第六的女儿魏辞盈,此刻正在正室曹夫人屋内,与四姐一同穿针引线。忽闻父亲长叹之声,远远传来,让她心神不宁。
只见魏齐源大步流星而入,面色凝重,对曹夫人急声道:“速为我准备行囊,我要去县郊视察。衙役来报,光天化日,竟已有十数人因酷热而亡!”
魏辞盈闻言,心头猛地一紧,仿佛有冰水浇下,四肢瞬间变得冰凉。一股难言的恐慌涌上心头,她的思绪完全被父亲的话语所牵动,连手中的针何时刺破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六妹,你怎的如此不小心!”四姐惊呼,忙拉着她的手,笨拙地为她吹着那殷红的伤口。
魏辞盈却似被惊醒一般,猛地站起,目光坚定。她转身向四姐问道:“四姐,你可知通往马厩之路?”
魏晚乔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但见魏辞盈神情严肃,便知她定有要事。她细细描述了通往马厩的小径,欲与她同往,却被魏辞盈婉拒。
魏辞盈孤身一人,穿行在寂静无人的小径上。她的心跳得极快,既恐惧又期待。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仿佛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告诉她必须阻止父亲出行。
来到马厩前,魏辞盈突然止步。两匹高大的驿马正悠闲地嚼着草料,她站在它们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她看着那马儿葡萄般的大眼睛,心中恐惧到了极点,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
然而,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命运仿佛告诉她,她必须这样做。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见养马的小厮都已去用晚膳,四下无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魏辞盈双手颤抖着,捡起一旁劈柴的斧头,小心翼翼地走进马厩,生怕惊动了那两匹高大的马儿。
她紧咬牙关,下定决心,脚下死死抓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斧头,向那高大的马腿狠狠地砸去。
“谁干的?”
魏齐源的面色如铁,眉宇间凝聚着浓重的阴霾,仿佛乌云压顶,即将有雷霆之怒倾泻而出。他的双眼闪烁着愤怒之火,双手紧握成拳,僵硬地置于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
他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怒火,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沙哑的低吼,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诡异与恐怖。
“老大、老二?”魏齐源起身,步至那素来顽皮的二子面前,鹰目直视二人。
“父亲,孩儿实未敢为!”
“父亲,冤枉啊!”
魏伯闻与魏仲远几乎要哭出声来,连连摇头否认,一旁的曹氏与李氏心疼不已,亦纷纷求情道:“老爷,您知道这二子虽年幼无知,但从未闯下过大祸,还望老爷明察。”
魏齐源瞥了一眼三子魏书言,见其面色苍白,心知非他所为,遂又转向两位女儿,目光在她们之间徘徊。
良久,他沉声问道:“尔等二人,究竟谁人所为?此刻坦白,尚可家中惩戒;若待我查明,必将亲自押至衙门!”
魏辞盈抬头,平静地迎上父亲的目光。先前因紧张而背上冷汗淋漓,此时心境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早已料到此事终将败露,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魏齐源与她对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痛心疾首,怒意几欲从眼底迸发而出,眼眶红如滴血,口中喘着粗气,双肩颤抖着向一旁伸出手去:“来人!取家法来!”
周氏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向前抱住魏齐源的腿,哭得声泪俱下:
“老爷,求您饶了辞盈这一次吧!她还年幼,不懂世事,都是妾身管教不严之过。若要责罚,只请责罚妾身一人,万不可伤了咱们的女儿啊!她才七岁,如何受得住啊?老爷……”
魏辞盈随着母亲一同跪下,心中忽觉委屈难当。她无法解释为何要伤害那无辜的马匹,只是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她不得不如此行事。
沉重的木棍落在背上,魏齐源毫不留情,第一下便几乎震碎了她的肺腑,她发出一声闷哼,双手勉强撑住地面。
“老爷,不能再打了,真的不能再打了!”三位母亲齐声哀求,众兄弟亦被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求情。四姐冲上前来,欲拉住父亲的手臂,却被他狠狠地甩落在地。
“你平日便古怪,如今更是被骄纵坏了!”
魏齐源怒视着地上那倔强的身影,怒吼道:“那驿马岂是你能随意戏弄的?那是朝廷寄养在我府上的良驹!若遇千里加急,需换马之时,马匹受损,我们全家都将因你而遭殃!”
又是重重一棍落下,疼痛反而让魏辞盈的思绪变得清晰。她虽身体疼痛,但心中却逐渐明朗起来。终日惶惶的不安,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看着跪了一地的家人,她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
第三棍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魏辞盈终于承受不住,如飘落的羽毛般缓缓倒地,周围一片哭喊声,众人纷纷扑上前去……
“醒了?”魏辞盈双眸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双哭肿的杏眼,其中七分关切与三分气恼交织。
见她醒来,母亲忙将她扶起,倚在软垫之上,看她饮下一杯温水,这才稍松一口气,正襟危坐于床边,轻抚着锦被。
“盈儿,母亲深知你非故意为之,如今责罚已毕,不妨与母亲说说,你究竟为何如此?”见魏辞盈低垂眼睑,周氏放缓了声音,柔声道,“还是因为,你心中有着难言的烦忧?”
魏辞盈点了点头,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后,抬头试探地看向母亲:“女儿心中所感,自己亦难澄明,母亲会信么?”
周氏向前挪了挪身子,将女儿揽入怀中,宠溺地一笑:“傻孩子,你是我的亲骨肉,我岂会不信你?”
魏辞盈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蹭了蹭,随后离开,用那双满含真挚的双眼望着母亲,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开口:“母亲,人是否能有数度轮回,拥有多条性命?”
此言一出,周氏顿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魏辞盈继续自言自语道:“女儿不解,明明活着,却总有历经生死之感……仿佛自出生便站在路口,虽行走于一路,却有另一路之风拂过。”
“这话母亲不解,在我的记忆中,你从未离开过我身边。”周氏轻声说道。
“是啊,明明一切如常,却又感觉踏过千条道路,终于走上今日之路。母亲,女儿真的不明白,但请母亲相信,我并非有意要伤害那驿马,更不知此事会牵连全家。”
魏辞盈扑入母亲怀中,泪水打湿了周氏肩头的布料。周氏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如儿时哄睡般柔声安慰:“盈儿,母亲只愿你平安快乐,无忧无虑。”
魏辞盈的泪水如泉涌,但在这份无条件的信任面前,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不过你这般多思,终究对身体无益。明日我便请梁大夫来,你与他倾诉心中所感,医者往往见多识广,或许能为你解开心中困惑。”周氏轻声提议道,魏辞盈轻轻点了点头。
魏府之内,秋风轻拂,落叶飘零。魏辞盈端坐于庭前,心中却似波涛汹涌。
她望向梁大夫,眼中满是困惑与忧虑:“梁大夫,辞盈心中有一事,萦绕已久。总觉自己似曾活过千世,一如旧梦重温。”
梁大夫如今已是年近花甲,须发皆白,他与魏府交情深厚,曾见证了魏府六个孩子的降生和成长。
听闻此言,他的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轻抚胡须道:“六小姐,人生如梦,岂可复还?生死轮回,乃是天道,非人力所能及。”
魏辞盈轻叹一声,眉宇间掠过一抹忧色:“虽无确凿记忆,但心中时有所感,似乎一思一念便可扭转乾坤,行差踏错便要坠入万丈深渊。”
梁大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若小姐真有此感,那便是天赐之福。能预知吉凶,岂不是世间少有之幸事?”
魏辞盈摇摇头,面露苦涩:“梁大夫,辞盈并未因此感到幸运。反而因此忧虑,步履维艰,对万事皆存戒心,不得片刻安宁。”
周夫人坐于一旁,见女儿如此,心中不忍。她握住魏辞盈的手,轻声安慰道:“盈儿,不必过于忧虑。既有梁大夫在,必能为你指点迷津。”
梁大夫点点头,继续道:“六小姐,既是天命所归,何不顺其自然?与其为未知之事忧心忡忡,不如放下心结,随心而动。相信自己的能力,定能化险为夷。”
魏辞盈闻言,仔细思索后,心中竟是未曾有过的开阔。她望着梁大夫慈祥的笑容,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老一小相视大笑起来,开怀的笑声惊起院中一群飞鸟。
岁月如梭,七年光阴转瞬即逝。魏辞盈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美丽动人。
崇德二十二年秋,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叩开了魏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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