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划破这无边的黑暗,魏辞盈心中似有两股力量交织,撕扯她的心房,一股要她坚信长公主的清白,另一股却驱使她理智探寻真相。
她仍然心怀侥幸地猜测,长公主或许只是与李家有旧,待求证后便可得知她与赵知县无关。
闷热无风的夜晚,马儿载着她飞驰,犹如深陷于潮湿的沼泽之中,奋力挣扎。她快马加鞭,直奔清水县,赵知县的家中。
夜深人静,街巷村落皆寂无声息,她突兀的敲门声惊醒了沉睡的看门犬,犬吠声此起彼伏,搅动人心。稍顷,赵夫人形单影只,拄杖而出,步履蹒跚。
魏辞盈随其入内,见幼子灵柩静置于堂中,四周白布低垂,夜色中更显凄凉。
她环视四周,桌面洁净无物,遂问道:“赵夫人,白日里桌上那服药的药方,可否取来一观?”
赵夫人自枕下取出药方,正当她借着月光仔细阅读时,赵夫人又自厨房端来一碗冷了的药汤,“我今日胃痛难当,煎好后未能服用,故此一直搁置着。”
魏辞盈接过药碗,见药渣漂浮,药汤如漆。她俯身细嗅,尚未飘散的药味苦涩刺鼻。
她的瞳孔骤然睁大,手掌立时有些颤抖,她极为缓慢地低下头去审视那药碗,凑近鼻端,再次确认,那熟悉的药味愈发浓烈。
“姑娘,可是这药有何不妥?”看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呼吸变得凌乱,赵夫人轻轻搭上她的手臂。
魏辞盈只觉如五雷轰顶般,含泪看向赵夫人,低声问道:“这药材……夫人从何处得来?”
赵夫人领她来到厨房,那逼仄的案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与周遭格格不入,“我这病看过许多大夫仍不见好,后来我先生领来一位贵人,说是京城的大夫,给我开了这药方。”
说着,她打开木箱,里面装着满满一箱草药,散发着浓郁的奇异香气。魏辞盈取出一株草药,只见那药形状奇特,香味辛辣。她自幼与梁大夫学医,从未在中原的药草中见过此药。
赵夫人提及丈夫,悲痛难抑,泣声道:“此药名为‘冬葛’,那大夫说只有京城才能买到,每月遣人送来。如今这药吃了两年,虽说没有好转,可好歹还是吊着这条命。”
魏辞盈心中一凛,药味、草药、药方,皆透露着奇异,定是西域之物。她明明初次见到长公主时,就曾见到她服用此药。那时她出于好奇,还曾用力嗅闻。
心中高悬的石头重重砸下,魏辞盈却丝毫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反而沉重无比,几乎手指都动不了。脚踩在平整的土地上,她却恍若无根浮萍,飘在水面,麻木地随波逐流。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离开赵家,如何跨上马背,又是怎样驱马前行。
天边逐渐泛起雾蒙蒙的白光,如同掺了水的墨汁,混浊的雾气中回荡着声声响亮刺耳的鸡鸣,她在彻骨的疲惫中,回到了贵如县的居所。
夜色渐退,朝霞初现。她轻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步于府前。正屋木门突然敞开,方衍舟怒容满面,疾步而出。那清俊的面庞此刻布满怒意,将魏辞盈的心神唤醒,她这才忆起昨夜是如何将他支开的。
然而如今一切都无法在她的心中引起波澜,她轻盈地翻身下马,步履从容地向前。脚下虽是实地,却似踏着云端,轻飘飘的。
方衍舟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眉头紧锁,肩膀随着呼吸起伏,眼中火光闪烁,似要将她吞噬。
“你昨夜去哪儿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犹如将雨的天际,雷声隐隐。
魏辞盈微微一笑,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心中涌起一丝讽刺。方衍舟连自己未曾行礼都没注意到,便如此焦躁地质问,怕是早已料定她做了什么不利于太子的事情,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依旧保持着笑容,淡然回答:“殿下,辞盈只是误入密林,迷失了方向。”
“迷路?”方衍舟被她气笑了,“贵如县不过弹丸之地,竟能迷路一夜?”
“小人确是迷路了,一夜未眠,疲惫不堪,恳请殿下容小人稍作歇息。”魏辞盈只觉得如坠冰窖,心如死灰,但面上却波澜不惊,再无力与他争辩。
她从未在方衍舟面前自称“小人”,如今这般称呼,加之满不在乎的神色,更令方衍舟怒不可遏。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屋中,令她跪在身前。
“魏辞盈,休要在我面前耍花样。”方衍舟极力压制着汹涌的情绪,“昨夜于树林消失后,你究竟去了何处?”
感受着他与生俱来天家的威严,透过他那张有几分相肖的面孔,魏辞盈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女子。画像上的她一身朝袍,位高威重,冷若冰霜,神秘莫测。
深深的无力席卷全身,她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心气,一瞬间,所有不堪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不禁泪流满面。
听到她的哭声,方衍舟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刚刚高傲挺直的脊背弯下去,看着那张泪眼婆娑的面庞,“你……你哭什么?”
魏辞盈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全身心沉浸在积压已久的情绪中,痛苦地回忆起与长公主过往的点点滴滴,而后被迫在心底决绝地告诉自己全都是假的。
见她哭得愈来愈伤怀,方衍舟只得蹲在她面前,叹息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难过?”
他的话在魏辞盈耳中完全变成了讽刺的意味,她此时不得不承认方衍舟对长公主的防备有几分道理。可他从前那样真挚地劝诫,自己却刀枪不入,如今发现真相,她成了全天下一等一的傻瓜。
“我难过不难过,跟殿下有什么关系?”魏辞盈没好气地回道。
方衍舟见她又有力气与自己争执,心中松了口气,方衍舟无奈地覆上她的额头,看着她懵懂困惑地抬起头,然后手掌胡乱将她头顶的发丝弄乱。
“我们不是同伴吗?”他轻声在她耳畔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魏辞盈的心猛然重跳了几下。
“同伴?”她喃喃念道。
“我们既是一同前来江宁调查盐政,便是荣辱与共、命运相系的伙伴了。”方衍舟说着忽然心虚地错开眼神,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魏辞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殿下说笑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一切听从二位皇子殿下调遣,何敢与殿下称同伴?”
话音未落,方衍舟急急说道:“既说是听我调遣,那为何昨夜从我的眼前消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赵知县死得不明不白,你又突然不见,万一……”
他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将头扭向一边。魏辞盈看着他鼻尖上的细汗,微微发青的眼底,不禁有些愧疚,“抱歉,殿下,是我欠考虑了。”
方衍舟看着她低垂的眉宇,原本焦急的情绪逐渐平息,声音也变得柔和,“你总是这般冒失,好在平安无事。若是有个万一,远隔千山万水,便是长公主也护你不得。”
闻及“长公主”三字,魏辞盈身躯微微一颤,泪水似乎又要溢出眼眶。方衍舟察觉她神色有异,轻声问道:“你昨夜之举,与长公主有关?”
魏辞盈颔首,似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引得方衍舟轻叹一声:“既是不便言说,那就罢了。只是日后若要独自外出,务必提前告知我。”
“长公主殿下对赵家、李家有恩。”她低低地呢喃,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方衍舟先是一愣,随后才恍然意识到,她竟是在回应自己的问题。他瞬间明白魏辞盈心中的忧思,定是将盐案与长公主联系在了一起。
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方衍舟轻扶她起身,待她安坐后,缓缓开口:“我知你心中疑虑,但此事,或许并非全然与她有关。”
他望着她困惑的眼神,点了点头,“许哲行刚刚来报,昨夜审讯杨志才时,他全盘认下。”
“杨志才?那个盐法道?”魏辞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可他是杨氏的人啊。”
她原想说是太子的人,只是触及方衍舟的视线,还是改了口。
方衍舟站起身来,在屋中缓缓踱步,思索片刻后猛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魏辞盈,“弃车保帅。”
“不,这说不通。”魏辞盈摇了摇头,“殿下可还记得,昨日赵夫人言之凿凿,说赵知县绝无性命之忧。我朝贪腐乃是重罪,她如何敢如此肯定?定是有人指点。”
方衍舟摇动手中折扇,靠在木柜旁,“这一点我亦有疑惑,看来此事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她原以为长公主将自己安插在方衍舟身边作为眼线,但此刻听来,或许另有隐情,长公主未必是赵家惨案的罪魁祸首。想到此处,魏辞盈原本冰冷的心渐渐回暖。
正当她陷入沉思,方衍舟却突然合上折扇,大步上前,用扇骨轻敲她的额头,笑道:“此地苦思无益,今日我们便回江宁,亲自审一审杨志才。”
话锋一转,他扇骨轻勾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嘴角微扬:“不过,在此之前,先说说你昨夜将两位皇子困于赌场之事吧。”
魏辞盈心头一跳,眼神飘忽,心虚地傻笑几声,尴尬地说道:“竟……竟有此事?”
她这才注意到,方衍舟手中的折扇已有些破损,身上的衣袍也换成了朴素棉布,不再是皇家的华贵绸缎。
方衍舟收回扇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忽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她跳了起来:“我真是小瞧你了,竟敢将心思动到皇子身上!”
他向门外喊来驿馆的下人,将魏季忱五花大绑地带了进来。兄妹俩同时站在眼前,方衍舟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揉了揉额头,指着魏季忱怒声道:“你,给她讲讲昨夜之事!”
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辞盈以为是长公主利用赵、李两位知县,却从方衍舟口中得知,杨志才也就是太子党的小喽啰把整件事莫名其妙地给认了。
十万字啦,差不多进行到一半了,给自己撒个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迷雾渐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