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辞盈垂首恭立于长公主之前,毕恭毕敬地回道:“殿下垂青辞盈,赐此回乡查案之机缘,辞盈感激涕零,岂敢言委屈。”
“不敢言委屈,那便是心有委屈了?”长公主缓缓起身,那华贵躺椅上的毛毡随之滑落,如白雪飘落尘埃。
她轻步绕魏辞盈一周,最终驻足在她面前,双手如春风拂柳般轻握辞盈之手,柔声道:“你虽为本宫所用,却非卑贱之人。若有委屈,但说无妨,本宫自会护你周全。”
温柔的慰藉之声萦绕耳际,魏辞盈心中积郁的悲伤如洪水决堤,泪水迅速蓄满了眼眶,她低声问:“难道殿下视赵、李二位知县为卑贱之人乎?”
长公主闻言愣了片刻,随即慢慢放开她的手,目光深邃地审视许久,忽地转过身去,再开口时带了几分哽咽,“你都知道了?”
魏辞盈不置可否,依旧倔强地立于原地。长公主长叹一声,那婷婷玉立的身姿似被风霜侵蚀,透出几分孤寂与脆弱。
“赵子之事,实属意外。”她的声音飘渺而遥远,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们因特纳蒙草原的战祸流离失所,本宫见之不忍,多年来一直暗中扶持。”
她转身过来,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哀愁,杏眼含泪,凝视着魏辞盈,“辞盈,你得明白,要护他人周全,必先自保。本宫虽贵为长公主,受万千宠爱,然在这朝廷往来之中,银钱如流水,比起那些世袭权贵的男子,本宫只能行此权宜之计。”
她如珍珠般滚落的泪水令魏辞盈心中有了一丝动容,然而透过她,魏辞盈又回想起赵夫人那形销骨立的身影。
她敛起同情的眼神,“殿下方才曾言,若有任何委屈,殿下都会尽力保护。如今他二人遭难,甚至一人已然殒命,殿下又何以袖手旁观?”
魏辞盈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入云箭般直逼她的双眼,悲恸地问道:“难难道在殿下眼中,我等皆是可利用亦可牺牲的棋子吗?”
这话的语气极为强硬,长公主面色骤变,她立时瞪大了双眼,悲伤随着泪水蔓延在脸颊,宛如精美的瓷盘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她踉跄后退几步,手扶檀木桌案,勉强稳住身形。可随即,她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深入肺腑的重咳如闷雷一般,震得院内树上的鸟儿惊飞四散。
宫女、太监们闻声而来,见长公主如此模样,纷纷簇拥上前搀扶。又一阵剧烈的咳声后,她的身躯化作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滑落在地面上,苍白的脸颊上泪痕斑斑。
魏辞盈手足无措地呆立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她被病痛折磨的表情,心也被搅碎了,直到有人喊“快传太医”,才猛然醒悟过来。
熟悉的冬葛草药味弥漫在瑶华宫中,魏辞盈守在榻前,心底懊悔不已。太医告诉她,长公主今日早朝已动了大怒,又加上她方才的言语刺激,这才诱发了体内残留的毒性,导致昏厥。
卸下华妆后,她的身躯更显虚弱,陷在被中仿若薄薄纸片,苍白的面孔泛着青灰。魏辞盈已是十分后悔,自己竟对她如此不信任,还一时冲动,说了那些不知轻重的浑话。
自进入「蝶」之日起,长公主对她恩重如山,重用她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子,在生活中也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对她、对赵家和李家、对寒门士子都心怀慈悲,又怎会将他们看作卑贱之人呢?魏辞盈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指,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听闻长公主昏厥,皇帝立即赶来探望,详细向太医询问病情之后,走进寝宫,看到病榻上的女子如此憔悴,他的眼中也泛起了水雾。
魏辞盈跪候在门外,皇帝离开时,脚步在她面前停顿一瞬,似有话要说,最终却还是跨步离去了。
待魏辞盈再次踏入寝宫,长公主已然苏醒,她眼中闪过惊喜,急忙吩咐宫人再请太医前来诊脉。待得确认病情已稳定,她亲手持汤匙,小心翼翼地喂长公主服下汤药。
这一番忙碌下来,魏辞盈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长公主见她如此,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辞盈,莫再忙碌了,本宫已无大碍,且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两人相对而坐,魏辞盈心中内疚,始终不敢直视长公主的双眼,她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听到长公主开口,她身躯微微一颤,只听得长公主缓缓道:“辞盈,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坐视不理。”
魏辞盈闻言,连忙摇头,想要解释,但长公主已了然地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头:“江宁那边的情况,你们想必已经查清楚了。”
她的目光在病中仍然犀利明亮,在她的注视下,魏辞盈没有再隐瞒,将她们发现太子贩运盗盐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长公主听完,脸上的浅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冰冷:“衍舟的奏折里并未提及此事,看来你们已经看出我和太子之间的交易,也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她顿了顿,声音中透露出几分苦涩,“可他偏袒了太子,却偏偏断了我的后路。”
“他”字一出,魏辞盈便明白长公主指的是皇帝。她心中微惊,联想到早朝时长公主的怒气,想必正是因为取消地方借据之事。
提及此事,长公主眼中的冰霜愈发冷冽,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颤动。
尽管历经诸多磨难,可魏辞盈从未见过她提及皇帝时有这样冷酷的神色。那冰冷的寒意扑面而来,令她心生惊惶。
熟悉的曾无数次出现的恐惧再次袭来,她不假思索地抓住长公主的手,想要给予她一些安慰,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感受到长公主病弱身躯下隐藏的汹涌暗流,深邃的眼眸中仿佛隐藏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她望向长公主眸中那无底的黑暗深渊,感受到浓烈的不安,似乎有一场灾难即将来临。命运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手,可这双命运之手为她指向何处,仍是看不清晰。
药效渐渐发作,长公主沉沉睡去。魏辞盈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她左思右想,试图从那些自幼便如影随形的恐惧中理出头绪。
长公主对皇帝此番不公的处理显然不满,魏辞盈心中隐隐担忧,难道她会直接对太子下手?想到此处,她不禁站起身来,在屋内踌躇。
这是最为可能的结果了,长公主本就与太子有着血海深仇,加之她对太子背后的世家一党亦是不满已久,也曾对她吐露改立太子的心声。
经此一事,她恐怕已经意识到皇帝对太子的偏袒与纵容,决定铤而走险,一举将太子拉下马来。
若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那么这一过程中,必将有灾祸降临在魏辞盈的头上。
可她今日才因赵家、李家的遭遇而怒斥长公主“袖手旁观”,如若她真的打算一举解决太子与世家之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劝她忍耐呢?
此案牵涉甚广,太子却总能以“储君事涉国本”为由屡屡得逞,逃脱惩罚。魏辞盈追根溯源,亦有些气愤。若皇帝能亲自处置太子的罪行,那便是最好的结果。然而如今看来,这却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在沉思中步至东宫门前。东宫巍峨,宫门紧闭,但内中丝竹之声悠扬悦耳,与瑶华宫的兵荒马乱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两重天地。
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身后有人轻唤:“魏辞盈?”
她回首望去,只见一位翩翩公子自东宫深处款步而出。他长身玉立,腰悬宝剑,步履间流露出几分儒雅气质。他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双眸弯如新月,白皙的面庞上洋溢着阳光般的温暖。
魏辞盈远远望见那人的身影,心中却莫名涌起一丝不安。她强行定住心神,快速地在脑海中搜寻与此人的交集。
那人上前一步,向她行了士人间的抱拳礼,笑道:“在下乃太子侍读,裴钰。久仰姑娘大名,却一直未能得见真容,今日遥见姑娘背影,便冒昧前来打扰。”
“裴钰?”魏辞盈低声重复,只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他的样貌也似曾相识,可心底对他的感受却不甚友好,甚至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他那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难以分辨究竟是否笑里藏刀,魏辞盈本不愿与他有交集,只是他方才提到自己是太子侍读,那便是太子身边的近臣。她神思一动,心生一计。
“辞盈见过大人。”她微微福身,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大人谬赞了,辞盈不过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得大人如此称赞。”
裴钰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摇了摇头道:“姑娘过谦了。姑娘在江宁盐案中协助五皇子、七皇子殿下,功不可没,真乃巾帼英雄,在下佩服之至。”
魏辞盈对裴钰的恭维之言不为所动,二人分属不同阵营,尽管江宁盐案中互握对方把柄,合力掩盖真相,但如今已是各为其主。
她假意与裴钰周旋,心中却另有打算。正当此时,方衍舟却自东宫内走出,见到她后露出惊讶的神情,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会在此?”
魏辞盈这才注意到东宫内的丝竹之声已停,方衍舟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是刚刚与太子宴饮过。
她的心头瞬间泛起一阵酸味,暗忖道:长公主病入险境,他却在此与太子饮酒作乐,当真是逍遥自在!还说是什么“同伴”,一回到京城便又贴附到太子身边,见了面就质问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东宫,难不成自己还能飞进高墙刺杀储君?
魏辞盈福身行礼,冷冷回道:“小人冒犯了郡王殿下,这便告退。”
说罢,她转身对裴钰露出温柔似水的笑容:“裴大人,辞盈与大人一见如故,不知可否前往御花园一叙?”
裴钰工具人再次上线,方衍舟:青天大老爷,有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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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东宫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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