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宁府,晨雾如纱,灰白交织的天际昭示着新日的来临。寅时初刻,魏辞盈便被丫鬟轻声唤醒,准备梳妆。昨夜她辗转反侧,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万分忐忑。
宝篆领着几名丫鬟,巧手轻舞,将魏辞盈的青丝细细编织,挽成高髻,发间点缀着金镶红宝石的发饰,璀璨夺目。
“小姐的发髻高束,真有当家主母的仪态了。”宝篆轻拍粉扑,为魏辞盈上妆,眼中满是笑意。
“休要取笑我了……”魏辞盈脸颊微红,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铜镜,镜中那红衣华裳的女子,端庄大气,恍若隔世。
“小姐的眼眸如秋水般深邃,姑爷见了,定会沉醉其中。”宝篆打趣道,周围的丫鬟们闻言,皆掩嘴轻笑。
魏辞盈在宝篆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府门前,仰望苍穹,心中五味杂陈。
在魏辞盈的眼中,陈家的一切皆是从父兄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的轮廓。陈家乃城中富户,家族昌盛,子女三人。
一女即是她的大嫂,性格刚强,独当一面。而两个儿子,其一是大哥二哥的狐朋狗友,另一则是她即将要嫁的夫君,陈子旺。
陈子旺,这个名字伴随着的总是“病秧子”的形容。他因体弱多病,在私塾中时常缺席,与魏家公子们的交集也寥寥无几。
据魏季忱所言,他性格内敛,言语不多,下学后亦不曾与友人嬉闹,倒似是个老实本分的青年。
魏辞盈怀揣着复杂的情绪,走出了魏府的大门。父亲领着众位夫人和子女,早已在屋檐下等候。
喜轿旁,四姐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母亲更是泣不成声。魏辞盈见状,心中一酸,也忍不住扑入母亲怀中,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直到轿夫多次催促吉时将至,母女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临别之际,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女儿啊,你需谨记《女诫》之言,战战兢兢,常惧绌辱。在夫家要竭节从理,昏定晨省,夜卧早起,和颜悦色。敬顺之道,乃妇人之大礼也。”
魏辞盈含泪点头,心中明白母亲的教诲。女子在世的确艰难。幼时尚可自由自在,但嫁入夫家后,便需谨言慎行,以免遭受丈夫和婆家的责难。
古朴的江宁城中,喜轿摇摇晃晃地行进着。魏辞盈因早起未曾进食,此刻头晕目眩,仿佛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一叶孤舟随风飘摇。
轿厢内狭窄而封闭,使她无法窥见前路,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那未知的终点。
终于,刺耳的锣鼓喜乐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宣告着喜庆时刻的到来。轿夫稳稳地将轿子放下,随后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掀开了轿帘。
魏辞盈迅速将盖头放下,隔着重重红纱,她小心翼翼地搭住那只大手,走下轿子。那人的手虽枯瘦,却充满了力量,令她的手指都感到微微发麻。
在那力量的牵引下,魏辞盈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紧盯着盖头下的一小片世界,全心全意地跟随着那双大手的主人前行。
越过门槛,跨过火盆,拜天地,敬父母,每一步都显得庄重而神圣。而那人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边,不时传来轻咳声。
对拜时,魏辞盈瞥见那人的身影,他的骨架仿佛要刺破肩上的喜服,比那只大手还要更显得瘦削。
堂中礼仪完毕,她被送至偏院的新房之中。静坐床边许久,听着前院奏乐饮酒的嘈杂声渐渐平息,魏辞盈终于小心翼翼地掀起盖头,将其披在头顶。
环顾四周,只见屋内宽敞明亮,各类家具一应俱全,陈设摆件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几张红艳艳的“囍”字贴在洁净的墙壁上,为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暖意。
正当魏辞盈想要起身去不远处的雕花茶几上倒一杯水喝时,房门无声地开启,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身着一袭宽大的喜袍,却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那张长脸上几乎没有肉,灰暗的面皮耷拉着扣在头骨上,颧骨生硬突兀地耸立着,眼眶深深凹陷进去,黄黑色的眼球狰狞地向外突起。
魏辞盈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心知这便是自己的夫君陈子旺。然而,她仍因他的样子向后退了一步,眼睛扑闪着不敢再看他,低眉顺目地盯着干净的地面。
“哼,嫁给我这么个活死人,你心底有恨吧?”陈子旺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向魏辞盈逼近了几步。
魏辞盈听到此话连忙抬起眼睛,小幅度地摇着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辞盈是一女子,自然明白夫为妻纲。”
她说完,陈子旺却久久没有回应,只是用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她。前院的喧嚣逐渐散去,只余下北风呼啸的声音拍打着绛红的窗子,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凄凉。
陈子旺斜睨着魏辞盈,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他伸出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指尖轻点着空气,仿佛是在描绘她的脆弱之处:“装得如此纯真?我怎么听说,你这里有点问题……”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轻佻,手指微微上移,指向了自己的脑袋:“听说你还特地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可有此事?”
魏辞盈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多年来,她始终按照梁大夫和母亲的叮嘱,将内心深处的那份莫名的恐惧深藏不露。她以为这只是她个人的小小隐忧,未曾想,在他人眼中,这竟成了一种严重的病症。
“不……不是的,那并非病症……”魏辞盈的声音颤抖,她不敢直视陈子旺的眼睛,只能将头微微偏转,试图避开他犀利的目光。
然而,陈子旺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了她,他手掌一挥,重重的一击便落在了她的左脸。那掌风犹如刀割,瞬间将她的脸颊打得通红,痛感如同烈火般蔓延开来,她疼得泪水夺眶而出。
“还敢狡辩?”陈子旺的胸腔中发出震怒的轰鸣,他愤怒地将魏辞盈一掌打倒在地,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不是曾说,夫为妻纲吗?”陈子旺的声音冰冷而阴森,自头顶上方传来,让魏辞盈感到一阵寒意。
魏辞盈的大脑一片混乱,她捂着脸,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她感到脖颈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被迫抬起头。
她的脸涨得通红,双唇微张,艰难地呼吸着。窒息与疼痛交织在一起,逼得她泪水如泉涌,不断地滴落在陈子旺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陈子旺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他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去。然而,魏辞盈还未及松一口气,便又被他粗鲁地推搡着,重重地摔在了那张她坐了大半天的床榻之上。
床榻虽被厚厚的锦绣床褥和珍贵的绸缎所覆盖,却依旧难以抵挡那硬木床板的冷硬。魏辞盈只觉两肋被那坚硬的床沿重重撞击,疼痛如同利刃刺入五脏六腑,让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陈子旺那干瘪的身躯如同山崩般压在她身上,魏辞盈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扭转躲闪,然而性别与体型的差异让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那沉重的身躯将她牢牢压住,无力地挣扎。
陈子旺干枯的手指在她衣扣上徘徊,急切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魏辞盈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猎物,除了任人宰割,再无反抗之力。
“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清晨上轿前,母亲的叮咛在耳边回响,与陈子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魏辞盈的头脑一片混乱,几乎要被撕裂成两半。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与绝望,想要质问母亲,究竟何为真正的敬顺,又是否真的有那所谓的妇人大礼。
就在她即将被褪尽衣衫,绝望地躺在陈子旺身下时,对方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和焦躁,死死地盯着魏辞盈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随后,陈子旺竟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缓缓从她身上爬起,颓然地坐在床尾。魏辞盈从绝望中缓过神来,急忙拉扯过锦被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颤抖着缩在床的角落里。
陈子旺再次逼近她,魏辞盈惊恐地将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要挤到床边的缝隙里。她的脖子再次被那只嶙峋大手紧紧掐住,魏辞盈挣扎着伸出手去扒,泪眼模糊地看向陈子旺,眼中满是哀求。
“今天的事情不得向任何人说起,知道吗?”陈子旺的声音冰冷而严厉,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魏辞盈甚至听到了自己下颌骨头磕碰的声响,“要是敢说出去,我定会掐死你。”
陈子旺的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可怖,将魏辞盈牢牢困住。在那如同魔鬼的低吟中,她只能含泪点头,表示顺从。
终于,陈子旺松开了手,如同扔垃圾一般将她甩在一边。他自顾自地吹灭了红烛,闭上眼睛躺在榻上。
魏辞盈惊魂未定地看着黑暗中男人的身影,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咳嗽声渐渐停歇,平稳的鼾声响起,她才小心翼翼地迈下床去,捡起散落在一旁的里衣穿好,疲惫不堪地坐在茶几边。
终于喝到一口水后,魏辞盈的思绪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突然想起今早迎亲嬷嬷的“教导”,心中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何能逃过一劫。
魏辞盈无声地笑了起来,无法生儿育女的遭遇,竟成了她的护身符,当真是世事弄人。
当夜,魏辞盈已经想通,既然已经嫁入陈家,便只能收起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她会守好本分,多多孝顺婆家,敬顺丈夫,希望亦能安度余生。
然而,造化弄人之处却远没有结束。陈子旺虽然重病缠身、身形羸瘦,但脾气却异常古怪且易怒。
稍有不顺心,轻则辱骂重则殴打,院中的丫鬟小厮都曾被他责罚过,而魏辞盈更是成为了他的出气筒。
他每日需定时服药,却总嫌厨房煎的药不够浓稠,非要魏辞盈亲自去煎。魏辞盈本是娇生惯养的小姐,这类家务事本就不擅长,加之陈子旺的挑剔和刁难,她竟因此挨了一个月的打骂。
待到煎药之事折腾够了,陈子旺又找出了新的借口来刁难魏辞盈。床铺有零星碎发要打,碗匙磕碰要罚跪,未能在婆婆起床前前去等候服侍更是大加羞辱,甚至一日不给餐食。
面对这样的日子,魏辞盈只能默默忍受,将心中的委屈和不甘深埋心底。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退,只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听闻魏书言会试高中那日,陈子旺气急败坏地返回庭院,目光阴鸷,命魏辞盈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院子正中背诵四书,背不出便要一直跪。
魏辞盈,何曾习过这些典籍?她百般哀求,得到的只是陈子旺不屑的背影。
谷雨时节,春雨绵绵,天边春雷隆隆作响,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魏辞盈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不堪。
她想要起身躲避这即将到来的风雨,但一想到陈子旺的严厉毒打,便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跪着,总比被打要好受些。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任由雨水无情地冲刷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那初春的雨滴,虽不似寒冬那般刺骨,却也带着几分寒意。魏辞盈觉得这寒意莫名的熟悉,她努力回想,却只能想起母亲昔日抚着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教诲:“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
不知过了多久,魏辞盈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柔软的榻上。她的腿脚依旧浮肿发麻,但疼痛已不似之前那般剧烈。身上微微发热,大约是雨水所致,然而并不严重,她依然有力气起身。
屋内院外一片寂静,除了雨滴自屋檐滴落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她缓缓起身,扶着墙壁在院中走了一圈。丫鬟小厮一个不见,连那往日飘散的药香也淡了许多。
她想起今日还未向婆婆请安,于是连忙加快脚步往正院走去。然而,走到影壁处时,却被管家拦住了去路。
“小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进去啊……”管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辞盈心中一惊,连忙问道:“为何?是公婆出了什么事吗?”
管家刚要开口,却听里屋传来陈家婆婆怒气冲冲的声音:“让她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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