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皇帝断断续续的讲述,魏辞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极度的惊喜之余,甚至生出了一丝疑虑。她从未想过,岭越关一役后,大梁军队竟能逆境重生,在茫茫草原中寻得一线生机。
原来在岭越关山谷落败后,大梁军队并未全军覆没,幸存的一百余名将士迷失在了广袤无垠的草原与荒漠当中。
他们历经二十日才从中找出一条道路,也发现了此地易守难攻,猜测叛军将采用以逸待劳的战略,于是他们并未返回,而是分为小股队伍,扮作百姓与客商,在草原各处探寻叛军的破绽,计划着如何反攻。
昨日,薛洪与方衍舟传信回营,信中详尽描绘了草原地形与叛军位置。正因有了此图,皇帝才下令全军进攻。
皇帝的气力已是大不如前,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疲惫。但从这只言片语中,魏辞盈也仍然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惊险与艰苦。远处传来滔天的喊杀声,皇帝听着那声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颤颤巍巍地从枕边拿起自己的令牌,交到她手中,声音沙哑却坚定:“衍舟胸怀大志,朕把大梁交给他,全然放心。可他也最是拼命,以后,你可要时常劝诫他,勿要太过辛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是。”
他慈爱的眼神让魏辞盈恍然间觉得这是是一位深沉和蔼的父亲,而不是傲视天下的君主。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含泪点头,“臣女遵命。”
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震人肺腑的咳嗽声传到外帐,令外帐的讨论声也骤然停歇。
魏辞盈急忙将他扶起,靠在软枕上,轻轻为他拍背顺气。过了好一阵,皇帝才缓过气来,他望向立在一旁的李公公,示意他传唤外帐的大臣们。
当虞志远跪在榻前之时,皇帝艰难地开口问道:“前线……可有消息传回?”虞志远抬头,见皇帝神色疲惫,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陛下,暂无消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在皇帝苍白的脸上。他嘴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沉重地躺倒下去,曾经的威严在病痛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两颊深陷,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余下几分浑浊与茫然。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在与阎王做最后的抗争。
龙榻周围,摆放着各种珍稀的药材和精致的玉碗,但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飞速流逝的生命。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又无力地垂落。
皇帝微弱的呼吸声被战场喊杀掩盖,围绕在他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们,此刻都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这位奄奄一息的皇帝。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思绪似乎飘向了远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而如今却只能躺在这张龙榻上,等待着至亲之人投下的毒药,终结他的生命。
在最后时刻,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高大的帐顶,眼中充满了不舍与期盼,全身都打着冷战,勉强挤出一句喃喃自语来,“衍舟,皇父……皇父等不到你了……”
话音未落,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尾音戛然而止,如骤然熄灭的烛火。他的双眼缓缓闭上,将一切恩怨都留在了身后。
魏辞盈怔愣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孔,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直到大臣间发出一声哭喊,她才猛然醒悟——皇帝驾崩了。
哭天喊地的哀嚎充斥在耳边,魏辞盈仍然不敢相信,这个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皇帝,竟然已经撒手人寰。分明片刻前,他还将令牌放在自己手中,如慈父般谆谆叮嘱,渴盼着自己的儿子从战场上顺利归来。
她不知何时被人群挤到了帐外,许多宫女太监早已等候在外,待皇帝驾崩后立即进帐为他擦洗更衣,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独她仿佛局外人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忙碌。
正当此时,营帐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有小兵喊着“陛下回来了!”,向中军狂奔而来。
魏辞盈只觉一阵恍惚,皇帝不是刚刚驾崩,为何又说他回来了?莫非这一切皆是梦境,皇帝并未中毒,而是亲自踏上战场了吗?
急促的马蹄声徐徐传入耳廓,魏辞盈迷茫地望向远方,只见一队兵马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身骑白马,银甲熠熠,手执白剑,肩上血红披风随风翻飞,英气逼人,尽显豪杰之气。
她用力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他的样子——是方衍舟。他焦急地策马奔向中军,眉头紧锁,挥鞭不止,甲胄之上斑驳血迹,触目惊心。
白马在她身前猛然驻足,仰天长嘶,声震四野。方衍舟勒马而下,大步流星地奔至她面前,眼中血丝密布,焦急地问道:“皇父何在?皇父安否?”
魏辞盈几乎有些不敢认他,这几个月来,他似乎吃了不少苦,皮肤晒得黝黑,脸颊也瘦削凹陷下去,那双明亮的眼眸也被风沙磨砺得愈发锐利。此时他无助地握着她的肩膀,犹如迷途归家的稚子。
她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缓缓指向中军大帐。帐外已然挂起白绦,一片肃杀之气,宫女太监皆身着素服,跪于帐外。
方衍舟踉跄了一步,抓住魏辞盈伸来的手臂,稳了稳心神,一步一步地迈入大帐。
帐内的一切都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然而凝重的空气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快步迈向内帐,在望见龙榻时,陡然顿住了脚步。
似是难以相信,他连连晃了晃脑袋,紧紧地闭眼再睁开,终是沉重地走向龙榻,跪于榻旁,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悲恸大哭:“皇父,孩儿不孝……”魏辞盈哭着跪在他身后,隐约能够听到帐外此起彼伏的泣声。
方衍舟哭得几近昏厥,红缨头盔被他扔到地上,他的额头频频在榻上重嗑。魏辞盈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他,从袖中缓缓掏出皇帝的令牌,轻声道:“请殿下节哀,陛下临终前曾特意嘱托,要殿下保重身体。”
方衍舟紧握令牌,连同她的手一并置于心口,无声地流着眼泪。听着帐内渐渐平息,李公公前来通传,“陛下,还请保重龙体,众臣皆在帐外候旨。”
他尖细的声音让魏辞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立即反应过来,李公公口中的“陛下”、“龙体”、“旨意”,都是对方衍舟说的。
眼前这个男子,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貌似闲散的皇子,而是与榻上之人同等尊贵的大梁皇帝了。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掌,俯首叩拜,“臣女僭越,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方衍舟对李公公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目光深邃地落在魏辞盈惊惶的身影上,“当着皇父的面,你竟是这般疑我的吗?”
魏辞盈闻言,抬头看向他,他双目红肿,脸颊上还挂着点点泪水,眼中充满了悲哀,全然一副受伤的模样,宛如受伤的小兽。
他起身上前,轻轻地将她扶起来,盔甲上的血迹不慎蹭上她的衣袖,他微微蹙眉,索性将她紧紧地扣入怀中,唇瓣凑近她的耳边,用气声说道:“你休想躲开我。”
他用力甚猛,魏辞盈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变形。好在方衍舟只拥抱了一瞬,便将她放开了,叹息道:“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你跟紧我。”
魏辞盈的手再次被他拢进掌心,方衍舟拉着她走出大帐,帐外的人群跪倒在地。魏辞盈欲要与他们跪在一起,被方衍舟一个眼神制止。
他朗声道:“叛军主力已被我军击溃,余孽逃往草原深处。朕已命薛洪将军追击,其余将士皆已返回大营。此役叛军尽灭,有功之人,回京后必有大赏。至于有过之人……”说着,他瞪向虞志远,虞志远感受到他的目光,慌乱地低下头去,“若能迷途知返,朕大可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朕必严惩不贷!”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五日后,朕将亲扶先帝灵柩回京。”
薛洪将军麾下的将士们,在辽阔的草原中连续追击搜寻三日三夜,终于将叛军主力悉数剿灭。然而,方衍舟却始终眉宇紧锁,郁郁寡欢。魏辞盈深知,他心中的忧虑皆因尚未寻得长公主的下落。
皇室公主叛变,即使全部叛军皆已伏诛,然而擒贼擒王,叛军首领仍然逍遥法外,此役便不算得圆满。对于一位初登大宝的新皇而言,这无疑是对其威信的极大削弱。
她取过地图,仔细描摹搜寻队伍行走的路线,发现这广袤的草原与荒漠中,唯有一处尚无人踏及。她向方衍舟询问此地,却见他有一丝恍神,沉声道:“此处,便是特纳蒙草原。”
“为何不往此处搜寻?长公主兵败之后,极有可能选择回到她熟悉的部族。”魏辞盈的目光落在图上那道代表着索乌河的线条,心中忽地浮现出长公主曾经向她描述的景象。
方衍舟摇了摇头,“自崇德十二年那场叛乱之后,特纳蒙便成了一片荒芜的沙漠,连动物都难以生存,更何况是人呢?”
魏辞盈的心仿佛被轻轻地刺了一下,她记起崇德十二年,乌察鲁哈起兵造反,被大梁镇压,索乌河河水遭受污染,昔日水草丰美的草原,转眼间化为一片荒漠,人迹罕至。
她用手指轻轻在地图上描绘着索乌河的形状,眼前仿佛出现了长公主落败后仓皇逃走的模样,“她就在这里。”
方衍舟惊讶地看着她,很快也被她坚定的目光所感染。按照常理,这里确非藏身之所;可若是长公主,她或许会将这片荒芜之地视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魏辞盈摊开手掌,覆在图上特纳蒙那片的空白区域上,认真地注视着方衍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愿亲自前往,寻找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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